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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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大媽領歡子出了南屋她才收起桌上的錢。

    她把錢随手塞進一隻亂抽屜,抽屜裡好似個萬寶箱,有書信,有醫生手下化驗單、透視單,有針線,有剪刀(司猗紋的),有橡皮膏,有聽診器,有半盒曲别針,有卷發器,還有錢。

    竹西每次拉抽屜都被一個什麼東西頂住使抽屜拉不開,這個“拉不開”總在提醒她是該整理一下抽屜的時候了,可每次她推上抽屜便忘了這抽屜的拉不開。

    她顧不得。

    早先她為司猗紋而顧不得,現在沒了司猗紋,屋裡的老鼠突然猖獗起來。

    它們在頂棚上鬧,到電視機櫃上休息,吃寶妹的書。

    竹西找出她的老捕鼠器,捕鼠器每次都不落空。

    可生者為死者的複仇竟猖狂到在竹西的鞋裡下小老鼠了。

    竹西開始尋找消滅老鼠的新方法,她翻報紙,發現一則小報道,報道一位區政協委員、捕鼠專家發明了兩種奇特鼠藥,一種叫做“鼠得樂”,一種叫做“樂得鼠”。

    “鼠得樂”專藥男鼠,女鼠不食;“樂得鼠”專藥女鼠,男鼠不食。

    為了使鼠們喪失繁殖能力也為證實一下這報道的真實性,她決定找藥,先藥死鼠的一方。

    她在想,先藥男鼠還是先藥女鼠?即先找“鼠得樂”還是先找“樂得鼠”? 蘇眉再進産房,她來了感覺,開始了手在空中的抓撓。

    她手上沒有戒指也就不存在“多事”“礙眼”和“虛僞”。

    她誰的事也不礙她自己抓撓自己的。

    她抓撓着也開始用嘴去咬枕頭,她不知她現在這咬和司猗紋咬枕頭有什麼不同,她想沒什麼不同,都是為真正的疼而咬。

    原來最能使人忘掉尴尬的便是疼痛,最能使人得意忘形的也是疼痛,你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得意的時刻這是你久久的盼望。

     一個碩大的女嬰來到人世,她靠了器械,靠了竹西羨慕過的産鉗,靠了她對母親的毀壞才來到人世。

    她和器械配合着撞開了母親,把母親毀壞得不輕。

    她把她撞開一個放射般的大洞,蘇眉想,她現在最像《赤腳醫生手冊》裡那張圖吧,一切都明白無誤。

     她被縫合着,每穿一針她默記一針,一針,兩針,三針……一共四十針。

     數字對人類有時很平常有時卻莊嚴。

    你讀了四十頁書,把一根雞毛做的書簽夾進第四十頁,當你再翻開書時你便忘記了你是在翻着四十。

    要是一個值得人們紀念值得人們慶賀的四十呢?一張報紙,一種煙酒商标,一個校友會……都有自己的四十,都莊嚴。

     竹西先找了“樂得鼠”。

     蘇眉被推出産房。

    丈夫帶給她一封信,媽和爸也帶給她一封信。

     丈夫的信是竹西的,她預祝蘇眉母女健康,說南屋的老鼠少多了,但她還得找“鼠得樂”。

    還說羅家仍無搬走的迹象,她正在考慮對他們的“趕”與留。

     媽的信是蘇玮的,她好像忘記了蘇眉懷孕的事。

    信中隻提到尼爾花八百美元給她買了一條德國純種狗,是母狗,她為她起名叫狗狗。

    狗狗一進門,她便找狗大夫為狗狗做了絕育手術。

     有人把女兒托給蘇眉看,她一眼便看見了她那顆碩大的頭顱。

    她迫不及待地想親親女兒的大腦袋,她想給她起名叫狗狗,她發現狗狗額角上有一彎新月形的疤痕,那是器械給予她的永恒。

     她愛她嗎? 1987年12月初稿完 1988年7月29日6稿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