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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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和這輝煌的大堂、粉紅色酒吧、肖邦的鋼琴曲乃至設立在樓梯旁的秦始皇兵馬俑複制品相匹配。

    她們故意把啤酒和德國清湯一股腦端上來,把冷熱菜都攤給蘇玮。

    直到尼爾的白臉氣得白上加白,說她們簡直是在侮辱他的太大,并聲言要找領班、找經理時她們才老實下來,也才相信蘇玮的身份。

    老外對露水朋友沒那麼認真,請她們去酒吧喝杯酒是高擡她們,一般頂多扔給她們兩條短褲然後就“拜拜”,也許那短褲是剛從皇城根兒倒爺攤兒上買的。

     尼爾還是不罷休,他那一米九的高大身軀在餐廳裡沖撞大有橫掃一切的架勢。

    結局自然是服務小姐向蘇玮道歉,并且在以後的日子裡不再用鼻音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她說話。

    見好就收,蘇玮和她們也保持了極友好的關系。

    她們碰見聽不懂的外國話還找蘇玮代翻,蘇玮甚至“老練”地告訴小姐們對哪些老外應熱情認真,對哪些簡直就把他們扔在一邊兒,讓他們就那麼幹坐着,坐老實了再去服侍他們。

     蘇玮終于以她那不修邊幅但又整潔的儀表和她那待人的中國式的摯誠,使小姐們心理得到了平衡。

    她戰勝了她們,付出了一個中國人在中國的四星級飯店生活所要付出的雙倍努力。

     現在他們終于要結束這熱鬧非凡、事端無窮卻又單調乏味的飯店生活了。

    蘇眉來到“麗都”幫蘇玮收拾東西時,蘇玮對她說現在就想吃小蔥蘸醬,弄一屋子蔥味兒蒜味兒,再來一塊焦黃的棒子面貼餅子。

     蘇眉對蘇玮的說法不置可否。

    她不懷疑她對于小蔥和大蒜的渴望,但此時此刻這顯然是一種豪華的渴望,一種對于西餐稍帶惡意和撒嬌的對抗。

     每天都是小蔥蘸醬呢? 很晚她們才把東西收拾清楚,然後尼爾提議去酒吧。

     蘇眉很喜歡那種叫做“新加坡司令”的雞尾酒,尼爾卻為蘇眉要了一種墨西哥野人酒。

    那酒倒也風雅,還有着花哨而嚴格的喝法:先将鹽塗在虎口用舌頭去舔,然後随酒咽下那鹽,再吮一片單跟的檸檬。

    蘇眉想,這喝不如說是表演,表演着雍容華貴,又表演着鄉村野俗。

    在這裡,蘇眉最喜歡的還是擺在烏木圓桌上的一小碗爆玉米花。

    玉米花常使她想到美國式的簡樸、單純和中國式的物美價廉。

    她知道麗都飯店的創辦人威爾遜,當初就是在美國劇場裡賣爆米花起家的。

    後來威爾遜竟帶着他的爆米花向全世界開拓了,全世界都有了威爾遜的爆米花,全世界都有了他的假日飯店。

    一小碗爆米花代表了一個企業家偉大的聰明和才智;看上去就像白吃,你卻忘了,有了這白吃你才能把你自己吃成一個窮光蛋。

     這就不如中國,吃爆米花再吃也不會把人吃窮。

    中國,北京,四分錢一大包,兩分錢一小包。

    少年時蘇眉在北京住,胡同口就有那麼個小鋪,賣爆米花的是個駝背老頭,你往小窗戶裡遞他四分錢,他就讓你自己伸手到小窗子裡去拿一包爆米花。

    那時蘇眉最願意伸手去拿,她覺得拿像白給。

    現在想來,當時老頭那小鋪便是個“自選商場”了。

    自選商場的發明者一定是利用了人那種自拿時的得意心理。

    可駝背老頭終未成為威爾遜,就像秦皇漢武隻知修長城不知出擊。

     現在才是白給,一種聰明的白給。

    你吃完一碗,着深紅西裝的服務小姐不失時機地又給你送上一碗,隻要你坐得住。

    可你總不能坐在這兒光吃不要錢的玉米花,從面子上考慮你也得要點别的。

    那麼來吧,一份“新加坡司令”一份“虎口脫險”(蘇眉創造的名字)已經花掉了一個中國高級知識分子全月的工資。

     她聽見蘇玮又在向招待要“漢尼肯”啤酒。

    蘇玮甯可帶尼爾去吃老豆腐、冷面,也不願意讓蘇眉在這裡吃得氣派。

    蘇眉暗示她不必再過分,但蘇玮有自己的一套。

    她善于在很短時間内形成自己不容别人置疑的一套,包括付小費,她都在領導着中國的“新潮流”。

     剛才離開“麗都”時,蘇眉就發現蘇玮娴熟而又不露聲色地把一張十元的兌換券塞給了行李員,以至于就在她眼前的門衛都沒看見她這個小動作。

     機場就這樣到了。

    送走行李,辦完一切手續,告别的時刻就來了。

     但一切并非蘇眉想象得那麼悲痛欲絕,蘇玮甚至有點神不守舍。

    她拉着蘇眉東竄西竄,還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一邊走一邊問蘇眉記不記得她八歲那年患急性腸炎的事。

    當時她上吐下瀉,媽帶她去醫院,在醫院門口碰見一個熟大夫。

    那大夫不顧她的死活沒完沒了地跟媽說話,她就蹲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