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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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要引起鼠類的報複。

    也許它們會從頂棚裡跳将下來在她和他的床上猛跑,說不定還會有老鼠去咬他的鼻子耳朵,會有老鼠專門沖着他的嘴撒尿。

    老鼠尿什麼味兒?他自己問着卻不能自己回答,他拿不準。

    他覺得他甚至會死于老鼠對他的恫吓。

     竹西捕着老鼠,願意使老鼠上鈎也願意叫莊坦反對。

    她相信她制造的這種樂趣肯定早就讓神經衰弱的莊坦痛苦難熬。

    她盼望他跟她吵起來打一架扔掉她的鼠夾,但他卻那麼随和。

    這随和的恭維使她覺出凄涼使她怒不可遏,她簡直聽不得那一聲“又一隻”。

     “又一隻?”他還是說。

     “又一隻!”她咬牙切齒悲憤欲絕。

     有一天早晨,竹西從捕鼠夾上卸下一隻灰黃皮毛的肥碩老鼠。

    她把它拿到院子裡觀察,發現這是一隻即将臨盆的母鼠。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将它扔進院裡的垃圾桶,她決定把它割開。

    她每天都用手術刀割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

    人的所有部分她都明悉得如同眼前的茶壺茶碗。

    如果割人是出于工作需要,像當今所說的“救死扶傷”,那麼面對手中的母鼠便是發自内心的欲望,不為别的隻是要割。

     于是在這個星期日的上午,趁着司猗紋和眉眉都不在家,竹西的書桌上飛濺起了母鼠的深紅色血痕,竹西的手背上也盛開起血的禮花。

    她專注、麻利、面無表情地割着母鼠,血和她的冷靜使剛走進屋的莊坦目瞪口呆。

     莊坦的呆相兒使竹西的解剖更加仔細。

    她小心翼翼地找到它的子宮,像眼科主刀大夫解剖人的眼珠那樣把它剖開,将胎兒們一個個排列在一張白紙上。

    那是五六顆嫩粉色的小東西,它們像什麼?對,像花生米。

    她撿出一顆舉到莊坦眼前說:“這就是最初的老鼠。

    ”她的聲音遙遠而又清冷,像通常在解剖室裡對着醫大學生講解的那些先生。

     那嫩粉色的通體無毛的小東西仿佛正在竹西手指間呼吸蠕動,它給莊坦的刺激遠遠甚于一隻普通老鼠本身。

     莊坦開始嘔吐。

    竹西手捏胎兒傾聽着她以為自己又聽見了莊坦那久違了的聲音。

    許久她才明白那仍然是她的企盼在作怪。

    她怨恨着自己,把手中的小東西放到桌上,用報紙蓋住桌面,她想她是在等待,等待司猗紋,也許還有眉眉。

    她願意把這點事展示給她們,她久久地奓着兩隻帶血的手。

     37 司猗紋不了解竹西的流浪,她覺得她像一塊肥沃的無人耕耘的土地,這土地的主人就是兒子莊坦。

    她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她希望土地的主人和土地就這麼厮守下去,任土地荒蕪,任主人束手。

    有時她又覺得竹西像個深知天文地理、會煉金求雨的女茨岡——她在聖心女中時就知道茨岡了。

    解剖耗子、捉洋拉子,那就像是她種種招數中的一種。

     竹西捉洋拉子越發兇猛起來。

    每天早請示之後她都要從棗樹上去發現它們。

    開始她用手指捏,如同她自己說過的因為“手心沒有汗毛孔”;後來她竟然讓洋拉子任意爬上她那多毛孔的手背爬上她的胳膊。

    她讓那帶刺的小東西蜇她、刺她,讓大家都看見這小東西對她的蜇對她的刺,都咝哈着顯出難以自制的驚恐,直至她那多毛孔的皮膚徹底紅腫、痛癢起來方才罷休,那紅腫和痛癢都是人生的重新獲得。

     她無時無刻不在切盼自己的那份重新獲得。

    如同當時有人說早晨喝涼水能治百病,你睜開眼先毫不猶豫地喝上兩大碗。

    後來當有人把喝涼水變成了打雞血和“紅茶菌”時,你又和舉國上下一起打起雞血喝起紅茶菌。

    你必得有這切盼中的獲得,你眼前的日子才不再是一潭死水你的日子終于有了變化,這時你才明白原來你切盼的是這個“終于”。

    許多年後你仍然能回憶起你的那個終于。

     許多年後的宋竹西,每當回憶起那幾年她的那份“終于”,她首先感激的是每天一度的早請示。

    有了早請示她才可能去捉洋拉子,她才能夠那麼近地面對大旗的脖子,她才能夠發現早請示時葉龍北總是不到場。

     如今老鼠、洋拉子對于竹西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旗的脖子和葉龍北的不到場。

    雖然這兩件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聯系在一起,但無論如何又是她的一個聯系在一起的糾纏不清。

    也許有了葉龍北的到場她就不會再去注意大旗的脖子,正是因了一個人的缺席才使另一個人的脖子理直氣壯地闖入了她的眼睛。

     她發現那是一個挺直的、稍顯多肉的粗短的脖子,幾顆永不消失的青春痘就分布在那裡。

    被洗曬得發白的工作服的小直領整日圍繞着那脖子摩擦着它,竹西常常覺得那摩擦一定使那幾顆青春痘不斷受到刺激。

    她不知那摩擦帶給大旗的是什麼,是愉快還是痛癢,對于痛癢和愉快大旗又是怎樣劃分的。

    也許大旗不曾劃分過,也許他從來就不知道癢本是輕微的痛。

    她還覺得就是那幾顆“痘”洋溢了那脖子,才使那脖子非要執拗而頑固地闖入她的眼睛不可。

    使得她那麼沒有準備,那麼措手不及,那麼非看不可,甚至使她忘記了洋拉子忘記了對于殲滅老鼠的熱情。

    雖然臨睡前她仍舊例行公事地将捕鼠器擺在床腳,卻經常忘記在夾子上懸挂誘餌。

    竹西發現了自己的疏忽,決定明天把一切準備得如同從前。

    但當一個明天和明天的一個夜晚來臨時,鼠類們還是照常發現她那個疏忽。

    這疏忽使她不由得想起對身邊莊坦的疏忽,她懷着無可奈何的憐憫瞧着半睜着眼昏睡的莊坦,心想她突然間已經把他丢下了那麼遠。

    她覺得眼前的莊坦就像那個永遠也沒有誘餌的貧窮的捕鼠器,而她自己恰似一隻肥壯的母鼠。

    她不買他的賬也正是因為他少了那麼一小塊誘餌,這時肥壯的母鼠反而像要施舍點什麼給捕鼠器了。

     她是要向他施舍點什麼的,那便是憐憫,因為此時她已變成了精神富翁,雖然她并不清楚她的富足充其量才是早請示時一個人的不到場和一個人的脖子。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旗也感覺到他那脖子的不自在了。

    每天早晨他站在竹西前面常常覺出有什麼東西正沖着他的脖子一點一滴地穿鑿,那穿鑿雖然小心翼翼卻毫不鬼祟,這毫不鬼祟的小心翼翼終于使那脖子的不自在變成了被熨帖的溫暖和舒展。

    他熱血沸騰起來,無地自容地一面承受着這熨帖的熱血沸騰,一面感悟着原來這一切都是因了一個女人的眼光。

    于是這無地自容的熱血沸騰才使他忽然想起眼前的眉眉,他覺得他的熨帖和熱血沸騰都是他對她的過失。

    雖然他無法不把眉眉看做一個孩子,可難道世上還有比在孩子面前的過失更甚的過失嗎?就像你無心地損害了一株花草,雖然你原本對這花草敬重得不敢去碰。

     但是面對竹西那雙眼睛,大旗無法不把它們當成一個女人的眼睛。

    隻有女人的眼睛才能使他無地自容,使他第一次明确了女人的目光對于你就是一場騷亂。

    不論它們在你眼前還是在你身後,隻要你感到了那騷亂便是有了那目光。

    平時他和她碰在一起時他想躲開它們,甚至為了這躲開他和她連招呼都不打,而她也從來沒有要和他打招呼的迹象。

    但這“不打”就越發使人想到提防,想到提防不過的提防。

     她和他不像和那個從不出場的葉龍北,葉龍北和竹西暫時誰也不必提防誰。

    葉龍北不是大旗的脖子,他也沒有意識到那女人的眼光對他能具有什麼“穿鑿”“騷亂”的作用。

    他可以直勾勾地看竹西,也可以直勾勾地看他的雞,一樣。

    竹西直勾勾地看他,卻不看他的雞。

     大旗卻在不知不覺中迎接每天這提防不過的提防了。

    他在這提防之中加重着對于眉眉的饋贈。

    有一次他送給她一本火柴盒大小的“老三篇”,他告訴眉眉這便是天下最小的“老三篇”了。

    眉眉雙手捧過來打開,它紙薄如蟬翼,字才像針尖般大小,卻清晰得足能使她傾倒。

    本來她是要把它放進小櫃的,但一想起那天……她就變了主意。

    她絞盡腦汁苦苦想着到底該把它放在哪裡,雖然她知道接受這火柴盒大小的寶物會使她變得更加複雜,然而就為了這複雜的不再暴露,她神不守舍地度過了整整一天。

    一天之中她誤了不少事,忘掉了許多該她幹的那些粗活兒。

    在她忘掉的那粗活兒裡就有一隻該她去端的鍋,于是這鍋,這隻晚上在廚房的爐子上開得嘎嘎作響的鍋,倒驚動了平時不進廚房的莊坦。

     莊坦進了廚房拉開燈,首先看見那個被蒸汽頂得嗒嗒作響的鍋蓋。

    鍋蓋被沖擊得錯在一邊,熱氣正從鍋裡沖出來。

    莊坦透過熱氣猝不及防地看見了自己不應看見的東西,那是一鍋嫩粉色的無毛的小東西,它們正在鍋裡争先恐後地翻滾——于是他又看見了竹西那天在他面前的那些切割。

    他想學着竹西的氣度把它們端下來擺在人前供大家欣賞。

    但他的意識又分明告訴他,這不僅僅是竹西的切割,這就是他自己本身,就是他和它們正一起在鍋裡争先恐後地翻滾。

    于是一個真正的頭暈到來了,這頭暈使他癱軟在地上撞翻了那鍋,鍋裡那群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粉紅色小精靈便向他蹦将過來,附上了他的腳他的腿他的全身。

    後來他什麼也不再知道,他隻知道他正和他的同族向着一切有人的地方奔跑,在這奔跑中他覺得他并不比誰差。

    他願意用這奔跑換回他在竹西、司猗紋、莊紹儉、眉眉、莊晨乃至所有人前那所有的遺憾和不中用。

     莊坦死了,死在一隻小鍋前,鍋裡是竹西煮的五香花生米。

    可能那是某個病人就診時趁竹西不備塞進她提包的,可能還不到半公斤。

    但當時病人就用這種被稱為油料作物的國家統購物資,作為珍奇來換取醫生對自己的特殊關照,有時那關照真能使你起死回生。

    這别人的“起死回生”卻完結了莊坦的陽壽,好像一個滑稽公式的轉換。

    北京人說“杠着”的,這“杠着”就包括了一個轉換着的滑稽公式。

    比如你剛買輛新車剛上街就被人撞了個一塌糊塗——“杠着”;比如你就要被提升了另一個人卻頂替了你——“杠着”。

    “杠着”不僅滑稽還有着一種大禍臨頭的味道。

     司猗紋、竹西和眉眉幾乎同時聽見廚房裡的那個意外的聲響,她們先後腳奔向廚房,又先後腳看見躺在地上的莊坦。

    竹西試了他的脈搏,扒開眼簾觀察了他的瞳孔,并伏身貼耳地聽了他的心髒。

    一切迹象都告訴她,莊坦現在是個死人,就像她在病房、在手術台見到的一切死人那樣,他已不再具備活人所具備的一切,變成了一個死人的一切具備。

    竹西沒有聲張,她還是抱起這尚在溫軟中的莊坦,喊眉眉推過他白天還騎過的那輛“飛鴿大鍊盒”,讓司猗紋抱住腿,她讓他像個活人那樣坐在車後架上,由她把他推出院門。

    她願意讓全院包括司猗紋和眉眉在内,都相信她們推走的是一個活人,一個經過急救就能自己再走回響勺胡同、走進這個院子的活人。

     在街上竹西吩咐眉眉推車,她扶住莊坦的腰,司猗紋戗着背。

    三個女性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把莊坦推進了附近一家不具備搶救條件的小醫院。

    竹西明知這搶救的無濟于事,但她願意讓另一個人來向全家宣布莊坦的離去。

     一位嚴肅的大夫在莊坦身上又重複了竹西在廚房就重複過的動作,然後嚴肅地告訴死者親屬:“他死了。

    看來是死于心髒病的發作。

    ” “您是說他……”竹西代司猗紋問大夫。

    這時她臉上才顯出并不過分的驚愕。

     “死了。

    脈搏、血壓、心跳都沒了。

    他死前受過什麼刺激沒有?”大夫問。

     竹西和司猗紋相互看看,搖着頭。

     “當然,也不一定非受過刺激不可。

    刺激往往是這種病猝死的主要誘因。

    ”大夫說。

     竹西和司猗紋不約而同地流下眼淚。

    眉眉從大夫的宣布裡得知她們推來的舅舅是個死舅舅,她顯出了恐懼。

    也許她恐懼的不是那死的本身,她恐懼是因為她初次感覺到生和死的界限是那麼細小,細小到隻在于一口呼吸。

    那呼吸的消散使她覺出死是那麼輕易,她為這輕易而恐懼着,她大聲哭起來,她是多麼容易地對她的舅舅生出了恐懼。

    雖然她不了解舅舅的存在對司猗紋、對竹西乃至對她自己究竟有什麼意義,但她知道,舅舅比她們三個人都可憐。

    也許她還想到廚房,他的死就聯系着她經常出入的那間廚房和那隻已經變得坑坑窪窪的鋼精鍋。

    廚房和小鍋迫使她更感到他的可憐,雖然她永遠也不知道那大夫所謂的刺激就是那正在鍋裡的煎煮。

    她哭得比司猗紋她們婆媳倆都傷心。

     竹西最先發現這裡并不是她們表演極大悲痛的地點,她勸住了司猗紋和眉眉。

    她最不願意看病人家屬在她面前的這種過分表演,雖然那表演大多是人間的真誠。

     莊坦沒再回家,他從醫院直接去了火葬場。

    臨走前司猗紋親手在他腰間系了一條白棉布,她叫他為她戴着孝走,為她提前送終。

     莊家過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白事。

    當一切都歸于平靜,竹西有暇想起了那天晚上大夫提到的刺激。

    那個晚上當她第一個奔進廚房,第一個發現附在莊坦身上那些粉紅色小東西時,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大夫說的那個刺激。

    她常常回憶那晚的一切細節,回憶使她堅信那一鍋别人眼裡的國家統購物資對于莊坦卻并非如此,它們緊緊聯系着那個星期日她對母鼠的切割,原來她小心翼翼地像剖析眼球那樣從母鼠子宮裡剖出的那堆小東西,就是莊坦眼前的這一小鍋國家統購物資。

    它們是那麼相像,莊坦對它們的發現比她要早得多——他那次無休止的嘔吐…… 但是這一切無法引起竹西更大的悲痛和更大的後悔,人類感覺的不同是一種無法克服的天性。

    人們感覺的差異何止是幾個小小的鼠類的胎兒?一隻突然跳出水塘的青蛙可能把人吓得緻死,而有些孩子和醫生就是用青蛙來做遊戲的。

    孩子們感到它可愛是因為它會跳會叫,醫生對它們的愛是因為它們就是人類的縮影,是人的縮影又沒有人類那份嬌柔的自憐和動不動的大喊大叫。

    還有人類對于蛇、蟑螂、螞蚱、蠍裡虎子……世間生物的一切一切都有不同感覺,就連響雷、閃電、黑胡同、穿堂風也不例外。

    那大慶大典之夜蓬勃壯觀的禮花,那電影片頭的光芒四射給予人的感覺都不盡相同。

    眉眉小時候就最害怕那電影片頭的光芒四射,每逢爸和媽帶她看電影,她都把頭深深埋在爸或媽的懷裡,躲過那光芒四射的片頭。

    這使爸和媽很不好意思,惟恐引起周圍觀衆在政治上對他們的猜疑。

    過後他們鼓勵她開導她,從放金光的意義講到為什麼非要放金光不可,而她又應該用什麼樣的豪邁去迎接那豪邁的金光。

    然而每一次金光四射的開始還是引起眉眉對那放射的恐懼。

    這就是人類感覺的差異吧。

     竹西用人類感覺的差異使自己在悲痛中得到平靜。

    她更多地回味她對于他的那些無愧:她慷慨地容忍過他那常人難以容忍的“嗝兒”,那何止是容忍,那是人間最慷慨的慷慨。

    是她的慷慨才使莊坦的一生有過男人的那點輝煌和霸氣。

    不知為什麼,竹西想到了霸氣這個形容詞。

    霸氣好像有點霸占的味道,她願意用莊坦曾經霸占過她來作為對莊坦在天之靈的褒獎。

    “霸占”,那是對一個最具男人氣概的男人的形容了,她願意莊坦的在天之靈聽見她對他這發自心靈的褒獎。

     她平息了内心的悲痛,略過那一切細節的澄清。

    生活是不能澄清的不像頭上那錯落有緻的屋頂,不像那一條條嚴整規矩的胡同。

    生活更像胡同灰牆背後的院落院落裡每一扇門窗每一道窗簾的縫隙,縫隙之中那人眼所不見的五顔六色。

    沒有哪一樣是必然也許哪一樣都是必然。

    她找到了心理的平衡準備着新的開始。

     司猗紋每逢思念莊坦,總是帶有幾分無可名狀的抱怨,盡管她永遠也不理解大夫說的刺激意味着什麼。

    難道那刺激會是那隻小鋼精鍋,會是竹西那一把來路不明的花生米?可她還是抱怨這鍋和這鍋内的煎煮,這使她必然想到那來路不明的花生米正聯系着竹西,而那晚對這“來路不明”的煎煮又聯系着眉眉,她不知道那天眉眉為什麼忽略了這廚房的粗活兒。

    竹西讓你坐鍋煎煮,這煎煮就屬于你,這本該是個善始善終的過程,是眉眉對那鍋的疏忽才導緻兒子莊坦親臨廚房倒在廚房的事件。

    如果那時兒子正好躺在床上呢他就不可能出現那個緻命的摔倒。

    最後她還是把莊坦的摔倒、竹西的那一把“來路不明”以及眉眉對那鍋的疏忽緊緊聯在了一起。

    對于竹西,她隻是暗中聯系一下,或者趁竹西上班對着裡屋來個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 “簡直像從育嬰堂撿來的,就稀罕那兩把花生米!” “簡直跟窮要飯的一樣!” 對于眉眉,司猗紋用不着自言自語,每當莊坦的死開始在她心中翻騰時,她就随時随地叫過眉眉一遍遍地重複着對她的問話。

    她努力回味着出事的那天,她也感覺到眉眉那天的神不守舍了,她想起中午焖飯時她就弄煳過鍋。

     “眉眉,那天晚上你舅舅去廚房的時候你在哪兒?”司猗紋問。

     “我在裡屋。

    ”眉眉答。

     “你在裡屋幹什麼?” “舅媽正在給我洗頭。

    ” “是你要洗頭,還是舅媽要給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