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舉目盡非親且餐粗粝 捧心原是病頻夢家山

關燈
“你不唱戲了,别在這裡掃别人的興緻,這是有名的戲曲大家編的戲,會沒有你知道得多。

    ”桂英似乎對這後台管事,還有些害怕,糊裡糊塗地,又扮了個村婦在台上唱戲,台上的人似乎看自己扮村婦扮得很像,噼噼啪啪鼓起掌來。

    可是睜眼一看,依然睡在床上,不過是夢中到了家裡罷了。

     桂英在一路之上,已經嘗過了鄉下這種無油無鹽的菜蔬的那種滋味了,不曾下箸,自己已先自發愁。

    現在看到桌上這一桌菜,北瓜是黃澄澄的,苋菜是青郁郁的,不曾變着一點色,這也不必提,準是沒有什麼油鹽作料下鍋的,所以還保持了那原狀。

    勉強扶起了筷子,扒了兩口白飯,夾着北瓜方塊,吃了一口,那北瓜雖無什麼鮮味,倒是甜津津的,這與下飯,卻沒有什麼關系,隻得硬吃了兩塊。

    那碗臭腌菜,自己不敢過問的,隻有這一碗青苋菜,可以算下飯的東西,自己就繼續地吃着,明明吃到嘴裡去,是一點味都沒有,然而倘使将沒有味的情形表示出來,又怕哥嫂看到不願意,隻好勉強地連菜帶飯,不分鹹淡,糊裡糊塗,囫囵吞了下去。

    一碗飯,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候,居然就吃下去了。

    當然,不用得再添,于是輕輕地就把筷子碗放下去了。

    玉和是知道桂英食量的,怎麼着,一餐也可以吃兩碗飯,現在到了家裡,隻好吃一碗飯,為什麼突然減少一半呢?照說,在路上操作過勞了,是要多吃一些飯的,而桂英不但不加多,反而減少起來,這可以見得鄉下的飯菜,實在不合口胃。

    然而不合口胃,又有什麼法子呢?玉和看了桂英一下,也不敢說什麼,玉成卻望了她道:“怎麼?隻吃一碗飯嗎?”桂英笑着點了一點頭道:“我本來是飯量小。

    ”如此說着,玉成也有些相信,因為他知道城裡人的飯量,向來是不大的。

     桂英仔細看這位嫂嫂,穿一件泛黃色的白布褂子,上面至少一打補丁。

     當然,這一餐飯,依然還是昨日所嘗的那些菜蔬,昨日已經餓了一天,今天若是厭憎菜蔬的話,隻有再餓一餐的了。

    在沒有法子之下,自己還是勉強地跟着吃,今天這一餐早飯,比昨天好得多,居然在一碗飯之外,淘了一些蘿蔔菜湯,又吃了小半碗,這一餐早飯,她算是吃下去了,但是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又吃不下了。

     嫂子田氏,在廚房裡劈木柴片啪哒啪哒的聲音,穿了幾重牆層,送将過來,這就是夢裡所聽到拍掌聲了。

    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心裡可就想着,這就是我的不對,嫂子這樣不分日夜地勞苦工作,我倒是躺在床上靜等飯吃,兄嫂就是不說話,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因之将涼手巾擦了一把臉,牽牽衣服,然後走到廚房裡來。

    田氏果然坐在門檻上,手拿了斧子柴片,在階沿石上砍着,兩袖高卷,頭發散着,披在臉上,汗珠子隻管由額角上滴将下來。

    她兩手高舉了斧子,兀自對着面前一塊大木柴,砍了下去。

    桂英笑道:“嫂嫂的力氣,真是不小。

    ”田氏回過頭來,才看到了她,因道:“你不是病了嗎!又起來做什麼?”桂英道:“嫂子在這裡做事,我怎好躺着呢?”田氏斧子落下去,啪的一聲,将一根粗圓的木柴,砍成兩半,笑道:“你也幹得動這個嗎?”桂英微笑了一笑。

    田氏道:“我聽說你在北平,是唱戲的,這話是真嗎?我對你哥哥說,那一定是謠言。

    我們現實雖然做莊稼,可是書香人家,玉和也不是那樣胡鬧的人。

    我現在看你倒也知道一些艱難苦楚。

    閑言說得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桂英聽到這裡,不由得臉色一變,紅裡透青,就勉強笑道:“做那種事的有壞人,做那種事的也有好人,這怎麼可以一概而論?北平城裡唱戲的人,多着呢!”說完這句話,自己又走回房來。

    心裡可就想着,固然是鄉下人不會說話,出口就傷人。

    但是她還不相信我是戲子。

    假使她要知道我是個戲子,那要怎樣地看不起我呢?如此想着,在萬分為難之中又加上了好幾分為難。

     吃完了飯,桂英就溜進了屋子裡去。

    這時,天色已經昏黑,擡頭看看,隻有屋頂上那一塊明瓦是白的。

    那蚊子雖然比在半路上飯店裡好些,然而卻也聲嗡嗡,周圍全是蚊子陣,自己沒有扇子,隻将兩手在空中拂着。

    本來可以走出屋子去躲開蚊子的,但是這村子上的婦女,把自己當一樁新稀罕兒看,實在有些讨厭。

    玉和究竟是猜得出她心事的,就拿了一根蚊煙,和一盞煤油燈進來,燈就是在飯店裡看到的那種東西,蚊煙倒有三四尺長,粗如酒杯,點了起來,就在地面上一個窟窿裡,為了這煙頭厲害,蚊子果然少得多,但是那一種煙裡含的硫黃木屑氣味,卻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