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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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女人們說：&ldquo不是女人了那是個啥呀？！女人也做不成，孩子也生不成&hellip&hellip&rdquo
白衣白帽們說：&ldquo你們還生？不都有孩子了嗎？&rdquo
一個女人說：&ldquo我有閨女，沒孩子！&rdquo
白衣白帽們說：&ldquo閨女就不算孩子？！&rdquo
枝子說：&ldquo我可不能叫他們給骟了。
我男人該不要我了。
&rdquo枝子說着從人群裡出來。
白衣白帽指着那個燙了前劉海的年輕女人說：&ldquo告訴你，這個公社的結紮人數不夠，你得負責！你是破壞計劃生育的壞分子！&hellip&hellip&rdquo 女人們一見枝子往村口走，全都沒了主意。
另外兩個人叫枝子等等她們。
這時醫療站裡炸出一聲尖叫：&ldquo老疼啊！&rdquo 所有女人撒腿就跑。
白衣白帽叫喊着：&ldquo回來！你們跑不了！&hellip&hellip&rdquo女人們見四、五個白衣白帽在後面追，一下子跑散開，散進蜀黍地裡沒了。
領頭的白衣白帽招集了民兵、中學生把蜀黍地包圍起來。
民兵搜索，中學生們打鼓敲鑼，對着一大片一大片油綠的蜀黍地喊話，唱歌，歌詞一共兩句：&ldquo計劃生育好，計劃生育好，社會主義建設少不了。
&rdquo 一個年輕媳婦在蜀黍棵子下面大聲說：&ldquo這麼好你媽咋把你給屙出來的？&rdquo 民兵們在晌午蜀黍地裡所有的女人都搜了出來，帶回到醫療站去了。
有的媳女又哭又鬧，滿地打滾，叫喚：&ldquo骟人啦！救命啊！&rdquo 白衣白帽們大聲勸說：&ldquo不是骟！是結紮！&hellip&hellip&rdquo 民兵們也亂了，逮這個捺那個，挨了女人們踹，也顧不上還她們兩巴掌。
黃昏時，眼看史屯公社的計劃生育指标就要完成了。
清點了下人數，發現還少兩名。
白衣白帽們在村子裡到處轉悠，一個年輕女子見了他們就跑。
他們一看，臉熟，額頭上一大蓬燙過的前劉海。
他們連抱帶挾，把她弄進醫療站的臨時手術室。
年輕女子又咬又啐，啐得周圍的大白口罩上全是口水。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的話髒得不可入耳。
一個白衣白帽和大家商量，幹脆給她用全麻。
年輕女人罵着罵着就乖下來。
一邊給她做手術，他們一邊說：&ldquo燙發呢！農村也有這種貨。
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rdquo手術做完，他們發現闖禍了，這個女子是個沒結婚的閨女。
在白衣白帽在史屯搜找媳婦們去做手術時，孫二大突然會說話了。
他用硬硬的舌根和一歲的小閨女說：&ldquo平、平，會叫老姥爺不會？&rdquo 平的手指頭在嘴裡咂着，看着白胡須白頭發的老人直笑。
葡萄下到地窖裡，聽二大說：&ldquo老姥爺給你講個故事，你聽不聽？&rdquo 葡萄走到床邊，二大臉稍微移一下，說：&ldquo葡萄，你坐。
&rdquo 葡萄眼淚流下來。
她明白老人就要走了。
二大說：你看，平叫我給講事故哩，我老想給她講個故事。
一急，就急好了，會說話了。
這時一個女子聲音叫着：&ldquo葡萄大娘！葡萄大娘！&rdquo 是李秀梅的兒媳枝子。
葡萄從地窖口伸出頭，叫她：&ldquo這兒呢，枝子！&rdquo &ldquo他們上我家來了！非要把我拉去骟！那個啥視察團明天要到咱史屯，骟了我咱史屯就得先進了！&rdquo 葡萄叫她趕緊下到地窖裡。
她剛去拴門，聽見一大群人往從李秀梅家往這裡跑，晃着電筒，在黑夜裡破開好多口子。
李秀梅的大兒媳領着這群人。
葡萄聽她說：&ldquo枝子肯定躲在王葡萄家！隻管進去，一搜準搜出來。
&rdquo 這個大兒媳做了手術，不願小兒媳比她全乎，圓滿，葡萄這樣想着，就抱來一根樹杆，橫杠在門上。
那是她伐下的橡樹，準備讓史春喜的木匠鋪給打個櫃子。
李秀梅的大兒媳在門外喊：&ldquo葡萄大娘，别鎖門，是我呀！&rdquo 葡萄說：&ldquo鎖的就是你！&rdquo 大兒媳說：&ldquo你把門開開！&rdquo 葡萄說：&ldquo憑啥開？&rdquo 大兒媳說：&ldquo你叫枝子出來，就一個醫生，想和她說說話！&rdquo 葡萄蹲在台階上，臉擠住門下頭的豁子。
人腿又滿了。
&ldquo不然就把咱媽帶走了！大兒媳在門外哄勸道。
&rdquo 葡萄說：&ldquo那就把你媽帶走吧。
你媽該幹啥幹完了，骟就骟吧。
&rdquo 她拿起一把斧子，站在院子中間。
&ldquo葡萄大娘，你可别逼人翻你牆啊？&rdquo 葡萄大聲說：&ldquo這是我王葡萄的家，誰翻牆我剁誰，進來個手我剁手，進來個腳我剁腳！&rdquo 牆頭上的手和腳一下子都沒了。
大兒媳又喊：&ldquo枝子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你叫她放明白點！&rdquo 葡萄不吭氣，掂着雪亮的闆斧來回走，眼睛瞪着牆頭。
一個腦袋上來了，葡萄的闆斧飛上去。
&ldquo光當&rdquo一聲，斧子砸破了一個瓦罐。
他們也懂，先拿個瓦罐試試。
外頭一片吼叫：&ldquo王葡萄你真敢剁？！那要是真腦袋咋辦？&rdquo 葡萄也吼：&ldquo上啊！真腦袋上來就知我咋辦了！&rdquo 外頭安靜了。
葡萄抽空下到地窖裡，對抱着平的枝子說：&ldquo可不敢上來！&rdquo 二大用硬硬的舌頭說：&ldquo葡萄，來人了？&rdquo 葡萄上去握握他的手。
他馬上笑了笑，明白葡萄叫他放心。
枝子說：&ldquo可躲也不是事呀！&rdquo 葡萄說：&ldquo躲吧。
說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可咱沒有廟。
&rdquo她看一眼二大。
枝子眼睛跟着她。
葡萄的意思是：這不是躲得挺好？ 第二天，蔡琥珀來了。
她是縣計劃生育委員會的主任，穿一件男式西裝，馱着的背讓她看着象個老漢。
她伸出手指點着葡萄：&ldquo你呀你呀，葡萄，你這個覺悟算沒指望了，這麼多年都提不高！你知不知道，枝子一人影響了全縣的榮譽？&rdquo 葡萄不理她，笑眯眯地紮自己的鞋底。
&ldquo你把她藏哪兒了？&rdquo &ldquo誰？&rdquo &ldquo韓枝子。
李秀梅小兒媳。
&rdquo &ldquo她呀，天不明我就叫她去陝西了。
我那兒熟人多，十個枝子也能給藏起來。
&rdquo &ldquo這事是要追查的！&rdquo &ldquo查呗。
&rdquo &ldquo查出來要封你家的窯洞，你知不知道？&rdquo &ldquo咱這要啥沒有，就土好。
哪兒挖挖，挖不成個好窯洞啊？&rdquo 蔡琥珀走了後，葡萄知道這事還沒完。
她對枝子說：&ldquo沉住氣，他們再咋呼你也别出來。
&rdquo 天擦黑，二大從昏睡中醒過來。
口齒比前一天更清楚。
他定住神聞了一會，明白少勇不在身邊。
葡萄把平抱起來，讓她坐在老姥爺床上。
老姥爺手摸住平的小腳，嘴裡用力咬着字，說道：&ldquo看看，咱昨天那故事也沒說成。
今天老姥爺精神好，給你把這故事說說。
&rdquo 孫二大知道葡萄坐到床沿上了。
她兩、三個鐘頭就給他翻一回身。
他說：&ldquo葡萄，叫我把這故事說給平。
&rdquo葡萄還是要給他翻身。
他笑了，說：&ldquo不用了，閨女。
&rdquo 他想坐在他頭右邊闆凳上的女子是誰呢？她來這地窖裡做什麼？是葡萄把她藏在這兒，叫她躲什麼事的？他這樣想着，故事從他嘴裡慢慢地拉開來&mdash&mdash孫家是史屯的外來戶，是從黃河上遊、西北邊來的。
來這裡有兩百六十年了。
來這兒的時候，孫姓兒子裡頭有一個娶了個姓夏的媳婦。
媳婦能幹、靈巧，嘴會叫人，見人先笑。
那是個誰見誰愛的媳婦。
最刁的婆子也挑不出她刺兒來。
十六歲這年，新媳婦剪了一朵大窗花上集市去賣。
那窗花有小圓桌大，可細，連環套連環，幾千剪子都剪不下來，可那是一剪子剪的，中間不帶斷線，不帶另起頭的。
那就是一個迷魂陣。
窗花在集市上擺了好久，沒人買，太大了，咋貼呢？快過年了，來了一個人，說的是蠻話。
他把窗花打開一看，馬上給這新媳婦跪下，嘴裡拜念：祖奶奶，您可投胎了。
新媳婦吓壞了，她才十六歲，怎麼就成了這四、五十歲男人的祖奶奶？那人說：有窗花為證。
這迷魂陣窗花和他們三百年前的一個祖奶奶剪得一模一樣。
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剪下這窗花了，給誰去一下一下照着剪，也剪不出來。
孫家那兒子來了，推開這蠻人說：裝神弄鬼，想調戲民女吧？ 蠻人說他們一族人找了好幾輩子，要找到這個祖奶奶。
因為她在世時，他們那一族沒人害天花。
她死後，一個老先生說：她心裡實在太明白了，迷魂湯也迷糊不了她，她會記得自己投胎前的話，會做她投胎前的事。
孫姓的人還是不信蠻人的話，把他攆走了。
過了幾年，孫姓人來到史屯，孩子們發花子的越來越多。
這天是小年夜，姓夏的媳婦聞到街上賣麻油炸散子的氣味。
她聞着聞着就昏死過去。
家裡人把她搖醒，她聲音成了個老婦人，說一口蠻話。
她說：我不吃麻油炸散子。
她的口音和幾年前買窗花的蠻人一模一樣。
姓夏的媳婦醒過來，村裡害天花的孩子們慢慢好了。
孫姓人這才信了那個蠻人的話。
姓夏的媳婦生了十一個孩子，三個閨女。
這些孩子打了四口深井。
史屯人開始喝那深井裡的水，下幾輩很少有人發花了。
姓夏的媳婦活到八十六歲。
她死後，孫姓的下幾輩人也出去找過。
可一直沒找着過剪那朵大窗花的媳婦。
也沒聽哪個年輕媳婦用蠻話說她不吃麻油炸散子。
一直到孫懷清這一輩，才沒人去找這個祖奶奶投胎的年輕女子。
就他一人沒死心，老覺着能找着她。
過去他走南闖北，一直在悄悄地找。
二大的口齒越來越清。
他覺着一碗溫熱的水湊到他嘴邊。
他說：&ldquo不用了，閨女，叫我把故事給平說完。
&rdquo 平已經睡熟了。
小嘴半張，露出兩顆小門牙。
二大還在給平說着故事，聲音弱了，字字吐得光潤如珠。
葡萄用袖子抹一把淚。
誰說會躲不過去？再有一會兒，二大就太平了，就全躲過去了，外頭的事再變，人再變，他也全躲過去了。
我男人該不要我了。
&rdquo枝子說着從人群裡出來。
白衣白帽指着那個燙了前劉海的年輕女人說：&ldquo告訴你，這個公社的結紮人數不夠，你得負責！你是破壞計劃生育的壞分子！&hellip&hellip&rdquo 女人們一見枝子往村口走，全都沒了主意。
另外兩個人叫枝子等等她們。
這時醫療站裡炸出一聲尖叫：&ldquo老疼啊！&rdquo 所有女人撒腿就跑。
白衣白帽叫喊着：&ldquo回來！你們跑不了！&hellip&hellip&rdquo女人們見四、五個白衣白帽在後面追，一下子跑散開，散進蜀黍地裡沒了。
領頭的白衣白帽招集了民兵、中學生把蜀黍地包圍起來。
民兵搜索，中學生們打鼓敲鑼，對着一大片一大片油綠的蜀黍地喊話，唱歌，歌詞一共兩句：&ldquo計劃生育好，計劃生育好，社會主義建設少不了。
&rdquo 一個年輕媳婦在蜀黍棵子下面大聲說：&ldquo這麼好你媽咋把你給屙出來的？&rdquo 民兵們在晌午蜀黍地裡所有的女人都搜了出來，帶回到醫療站去了。
有的媳女又哭又鬧，滿地打滾，叫喚：&ldquo骟人啦！救命啊！&rdquo 白衣白帽們大聲勸說：&ldquo不是骟！是結紮！&hellip&hellip&rdquo 民兵們也亂了，逮這個捺那個，挨了女人們踹，也顧不上還她們兩巴掌。
黃昏時，眼看史屯公社的計劃生育指标就要完成了。
清點了下人數，發現還少兩名。
白衣白帽們在村子裡到處轉悠，一個年輕女子見了他們就跑。
他們一看，臉熟，額頭上一大蓬燙過的前劉海。
他們連抱帶挾，把她弄進醫療站的臨時手術室。
年輕女子又咬又啐，啐得周圍的大白口罩上全是口水。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的話髒得不可入耳。
一個白衣白帽和大家商量，幹脆給她用全麻。
年輕女人罵着罵着就乖下來。
一邊給她做手術，他們一邊說：&ldquo燙發呢！農村也有這種貨。
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rdquo手術做完，他們發現闖禍了，這個女子是個沒結婚的閨女。
在白衣白帽在史屯搜找媳婦們去做手術時，孫二大突然會說話了。
他用硬硬的舌根和一歲的小閨女說：&ldquo平、平，會叫老姥爺不會？&rdquo 平的手指頭在嘴裡咂着，看着白胡須白頭發的老人直笑。
葡萄下到地窖裡，聽二大說：&ldquo老姥爺給你講個故事，你聽不聽？&rdquo 葡萄走到床邊，二大臉稍微移一下，說：&ldquo葡萄，你坐。
&rdquo 葡萄眼淚流下來。
她明白老人就要走了。
二大說：你看，平叫我給講事故哩，我老想給她講個故事。
一急，就急好了，會說話了。
這時一個女子聲音叫着：&ldquo葡萄大娘！葡萄大娘！&rdquo 是李秀梅的兒媳枝子。
葡萄從地窖口伸出頭，叫她：&ldquo這兒呢，枝子！&rdquo &ldquo他們上我家來了！非要把我拉去骟！那個啥視察團明天要到咱史屯，骟了我咱史屯就得先進了！&rdquo 葡萄叫她趕緊下到地窖裡。
她剛去拴門，聽見一大群人往從李秀梅家往這裡跑，晃着電筒，在黑夜裡破開好多口子。
李秀梅的大兒媳領着這群人。
葡萄聽她說：&ldquo枝子肯定躲在王葡萄家！隻管進去，一搜準搜出來。
&rdquo 這個大兒媳做了手術，不願小兒媳比她全乎，圓滿，葡萄這樣想着，就抱來一根樹杆，橫杠在門上。
那是她伐下的橡樹，準備讓史春喜的木匠鋪給打個櫃子。
李秀梅的大兒媳在門外喊：&ldquo葡萄大娘，别鎖門，是我呀！&rdquo 葡萄說：&ldquo鎖的就是你！&rdquo 大兒媳說：&ldquo你把門開開！&rdquo 葡萄說：&ldquo憑啥開？&rdquo 大兒媳說：&ldquo你叫枝子出來，就一個醫生，想和她說說話！&rdquo 葡萄蹲在台階上，臉擠住門下頭的豁子。
人腿又滿了。
&ldquo不然就把咱媽帶走了！大兒媳在門外哄勸道。
&rdquo 葡萄說：&ldquo那就把你媽帶走吧。
你媽該幹啥幹完了，骟就骟吧。
&rdquo 她拿起一把斧子，站在院子中間。
&ldquo葡萄大娘，你可别逼人翻你牆啊？&rdquo 葡萄大聲說：&ldquo這是我王葡萄的家，誰翻牆我剁誰，進來個手我剁手，進來個腳我剁腳！&rdquo 牆頭上的手和腳一下子都沒了。
大兒媳又喊：&ldquo枝子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你叫她放明白點！&rdquo 葡萄不吭氣，掂着雪亮的闆斧來回走，眼睛瞪着牆頭。
一個腦袋上來了，葡萄的闆斧飛上去。
&ldquo光當&rdquo一聲，斧子砸破了一個瓦罐。
他們也懂，先拿個瓦罐試試。
外頭一片吼叫：&ldquo王葡萄你真敢剁？！那要是真腦袋咋辦？&rdquo 葡萄也吼：&ldquo上啊！真腦袋上來就知我咋辦了！&rdquo 外頭安靜了。
葡萄抽空下到地窖裡，對抱着平的枝子說：&ldquo可不敢上來！&rdquo 二大用硬硬的舌頭說：&ldquo葡萄，來人了？&rdquo 葡萄上去握握他的手。
他馬上笑了笑，明白葡萄叫他放心。
枝子說：&ldquo可躲也不是事呀！&rdquo 葡萄說：&ldquo躲吧。
說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可咱沒有廟。
&rdquo她看一眼二大。
枝子眼睛跟着她。
葡萄的意思是：這不是躲得挺好？ 第二天，蔡琥珀來了。
她是縣計劃生育委員會的主任，穿一件男式西裝，馱着的背讓她看着象個老漢。
她伸出手指點着葡萄：&ldquo你呀你呀，葡萄，你這個覺悟算沒指望了，這麼多年都提不高！你知不知道，枝子一人影響了全縣的榮譽？&rdquo 葡萄不理她，笑眯眯地紮自己的鞋底。
&ldquo你把她藏哪兒了？&rdquo &ldquo誰？&rdquo &ldquo韓枝子。
李秀梅小兒媳。
&rdquo &ldquo她呀，天不明我就叫她去陝西了。
我那兒熟人多，十個枝子也能給藏起來。
&rdquo &ldquo這事是要追查的！&rdquo &ldquo查呗。
&rdquo &ldquo查出來要封你家的窯洞，你知不知道？&rdquo &ldquo咱這要啥沒有，就土好。
哪兒挖挖，挖不成個好窯洞啊？&rdquo 蔡琥珀走了後，葡萄知道這事還沒完。
她對枝子說：&ldquo沉住氣，他們再咋呼你也别出來。
&rdquo 天擦黑，二大從昏睡中醒過來。
口齒比前一天更清楚。
他定住神聞了一會，明白少勇不在身邊。
葡萄把平抱起來，讓她坐在老姥爺床上。
老姥爺手摸住平的小腳，嘴裡用力咬着字，說道：&ldquo看看，咱昨天那故事也沒說成。
今天老姥爺精神好，給你把這故事說說。
&rdquo 孫二大知道葡萄坐到床沿上了。
她兩、三個鐘頭就給他翻一回身。
他說：&ldquo葡萄，叫我把這故事說給平。
&rdquo葡萄還是要給他翻身。
他笑了，說：&ldquo不用了，閨女。
&rdquo 他想坐在他頭右邊闆凳上的女子是誰呢？她來這地窖裡做什麼？是葡萄把她藏在這兒，叫她躲什麼事的？他這樣想着，故事從他嘴裡慢慢地拉開來&mdash&mdash孫家是史屯的外來戶，是從黃河上遊、西北邊來的。
來這裡有兩百六十年了。
來這兒的時候，孫姓兒子裡頭有一個娶了個姓夏的媳婦。
媳婦能幹、靈巧，嘴會叫人，見人先笑。
那是個誰見誰愛的媳婦。
最刁的婆子也挑不出她刺兒來。
十六歲這年，新媳婦剪了一朵大窗花上集市去賣。
那窗花有小圓桌大，可細，連環套連環，幾千剪子都剪不下來，可那是一剪子剪的，中間不帶斷線，不帶另起頭的。
那就是一個迷魂陣。
窗花在集市上擺了好久，沒人買，太大了，咋貼呢？快過年了，來了一個人，說的是蠻話。
他把窗花打開一看，馬上給這新媳婦跪下，嘴裡拜念：祖奶奶，您可投胎了。
新媳婦吓壞了，她才十六歲，怎麼就成了這四、五十歲男人的祖奶奶？那人說：有窗花為證。
這迷魂陣窗花和他們三百年前的一個祖奶奶剪得一模一樣。
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剪下這窗花了，給誰去一下一下照着剪，也剪不出來。
孫家那兒子來了，推開這蠻人說：裝神弄鬼，想調戲民女吧？ 蠻人說他們一族人找了好幾輩子，要找到這個祖奶奶。
因為她在世時，他們那一族沒人害天花。
她死後，一個老先生說：她心裡實在太明白了，迷魂湯也迷糊不了她，她會記得自己投胎前的話，會做她投胎前的事。
孫姓的人還是不信蠻人的話，把他攆走了。
過了幾年，孫姓人來到史屯，孩子們發花子的越來越多。
這天是小年夜，姓夏的媳婦聞到街上賣麻油炸散子的氣味。
她聞着聞着就昏死過去。
家裡人把她搖醒，她聲音成了個老婦人，說一口蠻話。
她說：我不吃麻油炸散子。
她的口音和幾年前買窗花的蠻人一模一樣。
姓夏的媳婦醒過來，村裡害天花的孩子們慢慢好了。
孫姓人這才信了那個蠻人的話。
姓夏的媳婦生了十一個孩子，三個閨女。
這些孩子打了四口深井。
史屯人開始喝那深井裡的水，下幾輩很少有人發花了。
姓夏的媳婦活到八十六歲。
她死後，孫姓的下幾輩人也出去找過。
可一直沒找着過剪那朵大窗花的媳婦。
也沒聽哪個年輕媳婦用蠻話說她不吃麻油炸散子。
一直到孫懷清這一輩，才沒人去找這個祖奶奶投胎的年輕女子。
就他一人沒死心，老覺着能找着她。
過去他走南闖北，一直在悄悄地找。
二大的口齒越來越清。
他覺着一碗溫熱的水湊到他嘴邊。
他說：&ldquo不用了，閨女，叫我把故事給平說完。
&rdquo 平已經睡熟了。
小嘴半張，露出兩顆小門牙。
二大還在給平說着故事，聲音弱了，字字吐得光潤如珠。
葡萄用袖子抹一把淚。
誰說會躲不過去？再有一會兒，二大就太平了，就全躲過去了，外頭的事再變，人再變，他也全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