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裡求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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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休想吃得成,于是我也偷偷的拾了一塊較大的石塊,揚手朝那桃子打去。

    結果那顆又大又肥的桃子,被我砸得稀爛,我砸爛了桃子,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歡,真比我自己吃了還要舒服……” 黑煞遊龍聽到這裡,心頭已經有些明白。

     隻聽宮裝女郎又道:“那天晚上,我想想還是氣不過,砸爛了桃子,隻是大家沒吃到口,但我要大家永遠吃不到它。

    于是我就悄悄起來,取了把劍,把那株桃樹,連根挖了起來,一陣亂砍,剁成粉碎。

    當我回過頭去,就看到師傅靜靜的站在我後面,我心頭十分害怕。

    但這回,我師傅卻稱贊着我,道:“一個人如果要想在江湖上稱雄,就要有一顆又狠又毒的心,有一雙又狠又辣的手才成,這就是你師妹不及你的地方。

    ” 宮裝少女說到這裡,不由格的嬌笑一聲,眼波流動,望着黑煞遊龍,又道:“我的故事說完啦,桑老爺子大概明白了吧?我幾千裡路追蹤尋來,就為了要挖桃根呀!” 黑煞遊龍聽得暗暗凜駭,天下那有這麼教徒弟的師傅?難怪此女心毒手辣! 纖纖玉指,随着嬌笑,朝黑煞遊龍懷中抱着的小女孩,指了一指。

     原來黑煞遊龍因怕夜深露重用衣服覆在女孩身上,宮裝女郎自然不知道他抱的是薛神醫的女兒。

    黑煞遊龍激憤填膺那還忍耐得住,雙目圓睜,怒喝道:“好狠毒的丫頭,老夫正愁找不到兇手,今晚,正好替死去的範老弟夫婦報仇。

    ” 宮裝女郎揚着柳眉,依然嬌笑道:“晴,桑老爺子何用生這麼大的氣,我不過是殺了範春華和那臭賤婢兩個,今晚再加上你桑老爺和小雜種,也隻不過四人。

    你桑老爺子在江湖上殺的人,隻怕還多得多呢!” 她口氣真也不小,好像黑煞遊龍已經注定非死不可! 黑煞遊龍桑九,江湖黑白兩道,聞名喪膽,沒想到宮裝女郎居然把自己看得稀松平常,根本就沒放在眼裡。

    但他知道對方絕非尋常,敢找到自己頭上來的人,自然來者不善。

    他霍地後退兩步,把抱着的珠珠,輕輕放在一棵大樹之下。

     高大的身軀直了起來,目中神光暴射,曆聲喝道:“老夫從不信邪,你有多少能耐,隻管請使,看看老夫這條命,加得上去加不上去?” 他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少兇險,可從沒今晚這般慎重,喝聲出口,早已功凝百穴,凜立戒備。

     宮裝女郎冷冷一笑,道:“我說出的話,要是辦不到,那就不如不說,你接一招試試就知道了。

    ” 揚手一掌,劈了過來。

    她劈出的掌勢,既無破空風聲,也沒有激蕩潛力,隻是輕描淡寫的随手揮來。

     黑煞遊龍面色凝重,目注對方手勢,洪喝一聲:“很好!” 右手擡處,勁蓄掌心,巨靈般手掌,迎着宮裝女郎掌勢,朝前推去。

     宮裝女郎似是不願自己的手掌,和黑煞遊龍的手掌按觸,掌勢才到中途,忽然玉腕一縮,把擊出的手掌,收了回去。

     黑煞遊龍那肯容她撤招?暴喝一聲,借勢欺上,掌如掣電,猛電擊出。

     他這一掌淩曆無匹,雄渾的掌力,應手而出,像怒潮洶湧一般,劈空擊去。

    但就在他欺身攻上的刹那之間,突覺一股暗勁,直逼胸腹而來,不禁大吃一驚,已經劈出的掌力,要待收回,已嫌不及。

     逼得他斜退半步,迅速推出左掌,阻攔對方暗勁。

     但他力道全用在擊出的右掌之上,左掌臨時應敵,自然力量較弱,隻覺宮裝女郎一股暗勁,撞擊在掌心之上,勢道強猛無比,幾乎阻攔不住。

     宮裝女郎掌勢收回,湧出一股暗勁之際,她敢情早已料到黑煞遊龍必然乘機逼進。

    她似乎不願和黑煞遊龍的掌力硬對,嬌軀輕輕一閃,身法奇詭,避開了黑煞遊龍的一記劈空掌。

     口中一聲嬌笑,身形倏然欺近,縮回去的手掌,閃電朝黑煞遊龍當頭擊下。

     此時恰好黑煞遊龍後退半步,左掌擋住她湧來的暗勁,劈了個空的右掌,堪堪收回,連念頭都來不及轉,喉間沉嘿一聲,迅速反擊過去。

     但聽“拍”的一聲輕響,這回雙掌接實了。

    兩股内家掌力,遇旋激蕩,風起八步,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

     宮裝女郎雙足連移,以細碎的步法,直退了四五尺遠。

     黑煞遊龍原以功力深厚自恃,這回也連退了三四步,每踏一步,地上便是一個深達寸許的足印,停住身形之後,滿頭短發,根根直豎,尚在顫動不休。

     兩人幾招接觸,說來較慢,其實出手之快,幾同電光石火,這一後退,雙方似都為對方的武功所震動。

     黑煞遊龍眼若銅鈴,仰天狂笑道:“難怪你口出狂言,果然算得是桑某二十年來僅遇的高手!” 說到這裡,突然聲轉凄厲,洪喝道:“範老弟英靈有知,我誓必劈此妖女!” 他在仇怒交并之下,雙目發赤,左手捏一個訣印,右手微揚,湧身一躍,直向宮裝女郎沖去。

     宮裝女郎冷笑道:“你在做夢!” 身形翩然飄起,悄無聲息的迎着上去。

    兩人這一場拼鬥,當真是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殺機隐伏。

    黑煞遊龍使出他成名絕技“黑煞遊龍掌”,訣揚掌飛,掌掌似巨斧開山,鐵錘撞岩,威勢驚人。

    宮裝女郎掌指舒展,似拍似拂,看去虛飄飄的姿态美妙,其實卻是手法橘詭,惡毒無比。

     轉眼功夫,兩人已經互攻了十來個照面。

     宮裝女郎格格嬌笑道:“黑煞遊龍,就是這點能耐麼?” 黑煞遊龍暴喝道:“丫頭拿命來!” 掌法突變淩曆,左訣右掌,交相擊出,攻勢猛惡絕倫! 宮裝女郎笑道:“桑老爺子,你當心了!” 笑語聲中,身軀亂閃,身法奇異,有如穿花蝴蝶般輕輕一飄,從黑煞遊龍的一片掌影中閃了進去! 黑煞遊龍全力發掌之際,陡見一雙纖纖素掌,緩緩的伸了過來,在面前晃了一晃。

    心頭大吃一驚,還沒有來得及封解,素手倏忽不見,隻覺自己胸口,似乎有一陣無形壓力,透體而過。

     立感呼吸困難,一口真氣,再也提不上來,踉跄後退一步,身不由己的往地上跌坐下去。

     宮裝女郎再也沒去瞧他一眼,突然轉過身去,盈盈秋水,隐隐射出怨毒之色,水袖揚起,直向大樹下睡熟了的孩子拂去! 黑煞遊龍瞧得大駭,大吼一聲:“你不能傷她……” 拼盡全力,從地上一躍而起。

    但這一喝一躍,勉強聚擺的一口真氣,又驟然散去,“拍達”一聲,重又跌倒地上,人也跟着昏了去。

     宮裝女郎回頭輕笑一聲,道:“桑老爺子,再見啦?” 語聲依然那麼嬌柔,那麼甜脆,纖弱苗條的人影,款款而行,離開了山麓。

     夜色中,傳來了她婉轉凄涼的歌聲:“浣花溪上浣花谷,浣花谷裡浣花宮;宮中少女日浣花,花開花落怨春風……” 洛陽為古時的中州,是我國有名的古都。

     城在黃河支流的洛水北岸,居漚、澗兩水之間,背依北郊,前臨伊水,左嵩右峤,地勢險要,為古來兵家必争之地。

     “畫角朱樓向望,紅桃綠柳垂檐向,羅篩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

    ” 這是唐代大詩人王維“洛陽女兒行”中的詩句,原是形容洛陽富貴人家的女兒日常起居,但也勾出了古時洛陽的豪華。

     橫跨洛水上的天津橋,足有兩裡來長,初建于隋朝大業元年,當時僅以鐵纜連環浮舟,搭成的一座浮橋,直到宋代,才改建為石橋,在當時可說是一件巨大的工程,一望平坦,雄偉壯觀。

     宋邵雍形容此橋,有“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之句,北岸沿橋兩邊,商店林立,攤販集中,尤以夜市為盛。

    每當華燈初上,行人如織,茶館酒肆,一片喧嘩,熱鬧是夠熱鬧了。

    但這一帶,都是販夫走卒和出賣勞力的苦哈哈們的遊樂場所,也是江湖下五門的集中之地,許多自命高尚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決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這不過是一般的情形但也有例外,不是嗎?每天夜市上場,就有一位紳士模樣的老者,踱着四方步,徜祥在天津橋邊!有時也會在練把式、賣膏藥的攤上駐足瞧瞧,清癯的臉上,經常挂着笑容,人倒是挺和氣的。

    到這裡來的人,差不多全是褐衣短靠的朋友。

     初時,大家看到這麼一位身穿天藍圍花緞袍的老紳士,居然光臨到這種地方來,都覺得十分驚奇。

    後來,日子長遠,才知他是城裡大大有名的薛神醫! 洛陽城裡許多官紳富豪,家裡太大小姐生了急病,除非上門求醫,否則就是用八人大轎去擡,也休想請得動薛神醫,但他卻每晚都要到天津橋來散步。

    這時候,隻要有人遇上急症,求他診治,不用請,他都會跟着你去,連藥都奉送;薛神醫三個字,在這一帶,當真是響上半邊天。

    有人說他每夜到這裡來,是喜歡天津橋的夜景;也有人說他曾在橋上遇到過神仙,他的丹方是神仙傳授的,所以靈效如神。

    尤其是後者,幾乎衆口一詞,婦孺皆知,但焉知薛神醫是在等一個人? 薛神醫從蘇州搬到洛陽來,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黑煞遊龍桑九留下一個男孩,抱走了他的掌珠,臨走說的一年之後,在天津橋等他的約期,他依約趕來了,但并沒遇上黑煞遊龍。

    如今已經過了十一個年頭,黑煞遊龍依然杏如黃鶴。

    據說就是從那年起,連江湖上,也絕了這位怪傑的蹤影。

     黑煞遊龍縱非正道中人,但武林人物素重信諾,何況也還留下一個故人之子,薛神醫堅信他不會爽約,除非黑煞遊龍已經物故。

    薛神醫仍然每晚要到天津橋邊走上一趟。

     他現在已經不是完全為了盼望女兒回來,一半是以期待故友的心情,希冀這位救命恩人,能夠平安無恙,趕來洛陽。

     當然,他一半也是私心,黑煞遊龍留下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

    當初,他是為了報答恩人,也為了自己女兒,悉心替他醫治。

    那時,老夫婦驟失掌珠,換來了一個男孩,在聊勝于無的心情之下,也正好增補了心頭空虛。

     十二年來,薛神醫夫婦,早已把這孩子當作親生兒子。

    十八歲的薛少華,不但長得有如臨風玉樹,俊朗秀發,而且穎慧過人,薛神醫把自己的醫道,和得自武林名家的一招一式,莫不傾囊相授,少華這個名字,原是孩子身上佩着的金鎖上,镌有“少華周歲”字樣,自然是孩子的名字,薛神醫夫婦,也就以少華呼之。

     至于姓薛,還是後來的事,黑煞遊龍第一年沒來,第二年又沒來,孩子自然而然的姓了薛。

    當然,其中内情,孩子是不知道的。

    現在薛神醫就是為了這一點,才每晚要到橋上去等,希望遇到黑煞遊龍的時候,先和他商量商量。

     薛神醫住在南大街底,那是一所古老的大宅,大門雖然對着大街;但這一帶全是住家,地勢亦極僻靜。

    門前當然不會有清溪迥繞,綠樹成蔭,可是他兩扇黑漆大門上,依然貼着灑金對聯,依然寫着那一手龍飛鳳舞的字體,和兩句數十年不易的聯語。

    “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 這是第十二年的春天,二月初頭,上弦月在淡淡的雲層中。

    已經露出了一彎眉月。

     夜風輕拂,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