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烏鞘嶺口拚鬼俠,赤套渡頭扼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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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洛手托短劍,呆呆的出神,望着霍青桐追上回人大隊,漸漸隐沒在遠方大漠與藍天相接之處,心頭一震,正要去問陸菲青,忽見前面一騎如一溜煙般奔來,越到前面越快,卻是心硯回來了。

     心硯見到陳家洛,遠遠下了馬,牽馬走到跟前,興高采烈的道:&ldquo少爺,章十爺随後就來,咱們逮到了一個人。

    &rdquo 陳家洛問道:&ldquo逮到了甚麼人?&rdquo心硯道:&ldquo我騎了白馬趕到破廟那邊,章十爺在和一人合口,那人要過來,十爺叫他等一會。

    兩人正在争鬧,那人一見到我騎的馬,就大罵我是偷馬賊一夥,舉刀向我砍來。

    我和十爺給他幹上了。

    那人武功很好,可是沒兵刃,不知哪裡偷來了一把劈柴刀,當然使不順手啦。

     打了二十多個回合,十爺才用狼牙棒将他柴刀砸飛,那人手下真是來得,空手鬥我們兩個,後來我拾了地下石子,不住擲他,他躲避石子,一不留神,腿上被十爺打了一棒,這才給我們逮住。

    &rdquo陳家洛笑了笑,問道:&ldquo那人叫甚麼名字?幹甚麼的?&rdquo心硯道:&ldquo咱們問他,他不肯說。

    不過十爺說他是洛陽韓家門的人,使的是鐵琵琶手。

    &rdquo 不久章進也趕到了,下馬向陳家洛行禮,随手将馬鞍上的人提了下來,那人手腳被縛,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

     陳家洛問道:&ldquo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尊姓大名?&rdquo那人仰頭不答。

    陳家洛道:&ldquo心硯,你替這位爺解了縛。

    &rdquo心硯拔出刀來,割斷了縛住他手腳的繩子,挺刀站在他背後,防他有何異動。

    陳家洛道:&ldquo他二人得罪閣下,請勿見怪,請到帳篷裡坐地。

    &rdquo 四人到得帳中,陳家洛和那人席地而坐,群雄陸續進來,都站在陳家洛身後。

     那人看見駱冰進來,勃然大怒,跳起身來,戟指而罵:&ldquo你這婆娘偷我的馬,你不還馬,決不和你甘休!&rdquo駱冰笑道:&ldquo你是韓文沖韓大爺,是嗎?咱們換一匹馬騎,我還補了你一錠金子,你賺了錢、發了财啦,幹麼還生氣?&rdquo 陳家洛問起情由,駱冰将搶奪白馬之事笑着說了,衆人聽得都笑了起來。

    原來紅花會雖然不禁偷盜,但駱冰心想總舵主出身相府,官宦子弟多數瞧不起這種不告而取的勾當,是以一直沒說此馬的來曆。

    陳家洛道:&ldquo既是如此,四嫂這匹馬還給韓爺吧。

    那錠金子也不用還了,算是租用尊騎的一點敬意。

    韓爺腿上的傷不礙事吧?心硯,給韓爺敷上金創藥。

    &rdquo韓文沖見陳家洛如此處理,怒氣漸平,正想交待幾句場面話,忽然駱冰道:&ldquo總舵主,那不成,你知道他是誰?他是鎮遠镖局的人。

    &rdquo 陳家洛道:&ldquo當真?&rdquo駱冰取出王維揚那封信,交給陳家洛,說道:&ldquo請看。

    &rdquo陳家洛接過信,隻看了開頭一個稱呼,就将信一折,交給韓文沖,說道:&ldquo這是韓爺的信,在下不便觀看。

    &rdquo韓文沖心想:&ldquo橫豎你的同黨已經看過,我樂得大方。

    &rdquo便道:&ldquo我是鎮遠镖局的,那不錯,不知哪一點冒犯各位了,倒要請教。

    韓某光明磊落,沒有見不得人的事。

    閣下請看吧。

    &rdquo說着将信攤開,放在陳家洛面前。

     陳家洛一目十行,一瞥之間,已知信中意思,說道:&ldquo威震河朔王維揚王老镖頭的威名,在下是如雷貫耳,隻是無由識荊,實為恨事。

    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不知和韓五娘是怎樣稱呼?&rdquo韓文沖道:&ldquo那是先嬸娘。

    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不知是否識得先嬸娘?&rdquo 陳家洛微微一笑,說道:&ldquo我隻是慕名而已。

    我姓陳名家洛。

    &rdquo韓文沖一聽,立即站起,驚道:&ldquo你&hellip&hellip是陳閣老的公子?&rdquo 常赫志道:&ldquo這位是我們紅花會的總舵主。

    跟你說了半天話,先人闆闆,你有眼不識泰山。

    &rdquo韓文沖慢慢坐下,不住打量這位少年總舵主。

     陳家洛道:&ldquo江湖上不知是誰造謠,說貴同門之死與敝會有關,其實這事我們全不知情。

    在下本已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陽來說明這個過節,隻因忽有要事,一時難以分身。

    韓爺今日到此,那是再好沒有。

    不知何以有此謠言,韓爺能否見告?&rdquo韓文沖道:&ldquo你&hellip&hellip你真是海甯陳閣老的公子?&rdquo陳家洛道:&ldquo韓爺既知在下身世,自也不必相瞞。

    &rdquo 韓文沖道:&ldquo自公子離家,相府出了重賞找尋,數年來一無音訊,後來有人訪知公子在紅花會,又說公子到了回疆。

    我師兄焦文期受相府之聘,前赴回疆尋訪公子,哪知他突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蹤。

    此事已隔五年,直到最近,有人在陝西山谷之中發見焦師兄所用的鐵牌和琵琶釘,才知他已不幸遭害。

    雖然他已死無對證,當時也無人親眼見他遭難情形,但公子請想,如不是紅花會下的手,又是何人?&hellip&hellip&rdquo 他話未說完,章進喝道:&ldquo你師兄貪财賣命,死了也沒甚麼可惜。

    我們紅花會要是殺了他,難道不敢認賬?老子老實跟你說,這個人,我們沒殺。

    不過你找不到人報仇,就算是老子殺的好了。

    老子生平殺的人難道還少了?多一個他奶奶的焦文期,又有甚麼相幹?&rdquo韓文沖斜眼看他,心中将信将疑。

    無塵冷笑道:&ldquo我們紅花會衆當家說話向來一是一,二是二,幾時騙過人來?你不信他話,就是瞧我不起。

    嘿嘿,你瞧我不起,膽子不小哇!&rdquo 紛亂中陸菲青突然高叫:&ldquo焦文期是我所殺。

    我不是紅花會的,這事可跟紅花會全無幹系。

    &rdquo衆人都是一楞。

    陸菲青站起身來,将當年焦文期怎樣黑夜尋仇、怎樣以三攻一、怎樣狠施毒手、怎樣命喪荒山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衆人聽了,都罵焦文期不要臉,殺得好。

    韓文沖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陸菲青道:&ldquo韓爺要給師哥報仇,現下動手也無不可。

    這事與紅花會無關,他們要是幫了我一拳一腳,就是瞧我不起。

    &rdquo轉頭向駱冰道:&ldquo文四奶奶,韓爺的兵刃還了給他吧。

    &rdquo 駱冰取出鐵琵琶,交給陸菲青。

    陸菲青接了過來,說道:&ldquo韓五娘當年首創鐵琵琶門,名聞江湖,也算得是女中豪傑。

    唉&hellip&hellip&rdquo言下不勝感慨,一面說一面雙手暗運内勁。

    鐵琵琶肚腹中空,被他一按,登時變成一塊扁平的鐵闆。

    他又道:&ldquo焦文期既受陳府之托,尋訪公子,便須忠于所事,怎地使了人家錢财,卻來尋我老頭子的晦氣?咱們武林中人,就算不能舍身報國,和滿虜鞑子拚個死活,也當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rdquo武當派内功非同小可,口中說話,雙手已将鐵闆卷成個鐵筒,捏了幾下,變成根鐵棍,又道:&ldquo至不濟,也當潔身自好,隐居山林,做個安分良民。

    陸某生平最痛恨的是朝廷鷹犬、保镖護院的走狗,仗着有一點武藝,助纣為虐,欺壓良民。

    這種人要是給我遇上了,哼哼,陸某決計放他們不過。

    &rdquo說到這裡聲色俱厲,手中的鐵棍也已變成了一個鐵環。

     這番話把韓文沖隻聽得怦然心動。

    他自恃武功精深,一向自高自大,哪知這番出來連栽筋鬥,在駱冰、章進、心硯等人手下受挫,還覺得是對方使用詭計,此刻眼見陸菲青言談之間,将他仗以成名的獨門兵器彎彎捏捏,如弄濕泥,如搓軟面,不由得又驚又怕,再想焦文期的武功與自己隻在伯仲之間,他與這老者為敵,自是非死不可。

     蔣四根眼見陸菲青弄得有趣,童心頓起,接過鐵環,雙手一拉,又變成鐵棍,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伸到楊成協面前。

    楊成協伸手握住,笑道:&ldquo比比力氣?&rdquo蔣四根點點頭,兩人用力一拉,各不相下,鐵棍卻越拉越長。

    衆人哈哈大笑。

    陳家洛怕二人分出輸赢,傷了和氣,笑道:&ldquo兩位哥哥力氣一樣大,這鐵琵琶給我吧。

    &rdquo衆人聽他仍管這東西叫作鐵琵琶,都笑了起來。

     陳家洛接過鐵棍,笑道:&ldquo道長、周老前輩、常五哥,你們三位一邊。

    趙三哥、常六哥,我們三個一邊,咱們來練個功夫。

    &rdquo周仲英等都笑嘻嘻的走攏,三個一邊,站在鐵棍兩端,各伸單掌相疊,抵住鐵棍。

    陳家洛笑道:&ldquo他們兩個把鐵棍拉長了,咱們把它縮短。

    一、二、三!&rdquo六人一齊用力,這六人内勁加在一起,實是當世難得一見,鐵棍漸粗漸短,旁觀衆人彩聲雷動。

     韓文沖駭然變色,心道:&ldquo罷了,罷了,這真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姓韓的今日若是留得命在,明天回鄉耕田去了。

    &rdquo 陳家洛笑道:&ldquo好了。

    &rdquo周仲英等五人一笑停手。

    陳家洛道:&ldquo弄壞了韓兄的兵刃,很是抱歉,請勿見怪。

    &rdquo韓文沖滿頭大汗哪裡還答得出話來?陳家洛道:&ldquo在下奉勸韓兄一句,不知肯接納否?&rdquo韓文沖道:&ldquo請說。

    &rdquo 陳家洛道:&ldquo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令師兄命喪荒山,是他自取其禍,怨不得陸老前輩。

    韓兄便看在下薄面,和陸老前輩揭過這層過節,大家交個朋友如何?&rdquo韓文沖心中早存怯意,哪敢還和陸菲青動手?但被對方如此一吓,就此低頭,未免顯得太過沒種,一時沉吟不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陳家洛道:&ldquo焦三爺此事,其實由我身上而起。

    在下這裡寫封信給家兄,就說焦三爺已尋到我,不過我不肯回家。

    焦三爺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請家兄将賞格撫恤,付給焦三爺家屬。

    &rdquo韓文沖躊躇未答。

     陳家洛雙眉一揚,說道:&ldquo韓爺倘若定要報仇,就由在下接接韓家門的鐵琵琶手。

    &rdquo随手一擲,那根鐵棍直插入沙土之中,霎時間沒得影蹤全無。

     韓文沖心中一寒,哪裡還敢多言?說道:&ldquo一切全憑公子吩咐。

    &rdquo陳家洛道:&ldquo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漢。

    &rdquo叫心硯取出文房四寶,筆走龍蛇,寫了一封書信。

     韓文沖接了,說道:&ldquo王總镖頭本來吩咐兄弟幫手送一支镖到北京,抵京後,再護送一批禦賜的珍寶到江南貴府。

    今日見了各位神技,兄弟這一點點莊稼把式,真算得是班門弄斧。

     公子府上的珍寶,又有誰敢動一根毫毛?這就告辭。

    &rdquo 陳家洛道:&ldquo韓兄預備護送的物品,原來是舍下的?&rdquo韓文沖道:&ldquo镖局來給我送信的趟子手說,皇上對公子府上天恩浩蕩,過不幾個月,就賞下一批金珠寶貝,現下積得多了,要送往江南老宅,府上叫我們镖局護送。

    兄弟今日栽在這裡,哪裡還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飯吃?安頓了焦師兄的家屬之後,回家種田打獵,決不再到江湖上來丢人現眼了。

    &rdquo 陳家洛道:&ldquo韓兄肯聽陸老前輩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過。

    在下索性交交你這位朋友。

    心硯,你把鎮遠镖局的各位請進來。

    &rdquo心硯應聲出去,将錢正倫等一幹人都帶了進來。

    韓文沖和各人一見,面面相觑,都說不出話來。

     陳家洛道:&ldquo沖着韓兄的面子,這幾位朋友你都帶去吧。

    不過以後再要見到他們不幹好事,可休怪我們手下無情。

    &rdquo韓文沖給陳家洛軟硬兼施,恩威并濟,顯功夫,套交情,不由得臉如死灰,啞口無言。

    見陳家洛再也不提&ldquo還馬&rdquo二字,又哪敢出口索讨?陳家洛道:&ldquo我們先走一步,谷位請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動身吧。

    &rdquo紅花會群雄上馬動身,一幹镖師官差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群雄走出一程路,陸菲青對陳家洛道:&ldquo陳當家的,镖行這些小子們留在後面,小徒不久就會和他們遇着。

    他們吃了虧沒處報仇,說不定會找上小徒,我想遲走一步,照應一下,随後趕來。

    &rdquo陳家洛道:&ldquo陸老前輩請便,最好和令賢徒同來,我們好多得一臂之力。

    &rdquo陸菲青笑道:&ldquo這個人就會闖禍淘氣,哪裡幫得了甚麼忙?&rdquo拱了拱手,掉轉馬頭,向來路而去。

    陳家洛不及向陸菲青問他徒弟之事,心下老大納悶。

     餘魚同奉命偵查文泰來的蹤迹,沿路暗訪,未得線索,不一日到得涼州。

    涼州民豐物阜,是甘肅省一個大郡。

    他住下客店,踱到南街積翠樓上自斟自飲,感歎身世,想起駱冰聲音笑貌,思潮起伏,這番相思明明無望,萬萬不該,然而總是劍斬不斷,笛吹不散,見滿壁都是某某到此一遊的字句,詩興忽起,命店小二取來筆硯,在壁上題詩一首:&ldquo百戰江湖一笛橫,風雷俠烈死生輕。

    鴛鴦有耦春蠶苦,白馬鞍邊笑靥生。

    &rdquo 下面寫了&ldquo千古第一喪心病狂有情無義人題&rdquo,自傷對駱冰有情,自恨對文泰來無義。

     酒入愁腸,更增郁悶,吟哦了一會,正要會帳下樓,忽然樓梯聲響,上來了兩人,餘魚同眼尖,見當先一人曾經見過,忙把頭轉開,才一回頭,猛然想起,那是在鐵膽莊交過手的官差。

    幸喜那人和同伴談得起勁,沒見到他。

     兩人揀了靠窗一個座頭坐下,正在他桌旁。

    餘魚同伏在桌上,假裝醉酒。

     聽那兩人談了一些無關緊要之事,隻聽得一人道:&ldquo瑞大哥,你們這番拿到點子,真是奇功一件,皇上不知會賞甚麼給你。

    &rdquo那姓瑞的道:&ldquo賞甚麼我也不想了,隻求太太平平将點子送到杭州,也就罷了。

    我們八個侍衛一齊出京,隻剩下我一人回去。

    肅州這一戰,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現在想起來,還是汗毛凜凜。

    &rdquo另一人道:&ldquo現在你們跟張大人在一起,決失不了手。

    &rdquo那姓瑞的道:&ldquo話是不錯,不過這一來,功勞都是禦林軍的了,咱們禦前侍衛還有甚麼面子?老朱,這點子幹麼不送北京,送到杭州去做甚麼?&rdquo那姓朱的低聲道:&ldquo我姊姊是史大學士府裡的人,你是知道的了。

    她悄悄跟我說,皇上要到江南去。

    将點子送到杭州,看來皇上要親自審問。

    &rdquo那姓瑞的唔了一聲,喝了一口酒,說道:&ldquo你們六個人巴巴從京裡趕來,就是為了下這道聖旨?&rdquo那姓朱的道:&ldquo還做你們幫手啊?江南紅花會的勢力大,咱們不可不特别小心。

    &rdquo 餘魚同聽到這裡,暗叫慚愧,真是僥幸,若不是碰巧聽見,他們把四哥改道送到江南,大夥卻撲北京去救,豈非誤了大事? 又聽那姓朱的侍衛道:&ldquo瑞大哥,這點子到底犯了甚麼事,皇上要親自禦審?&rdquo那姓瑞的道:&ldquo這個我們怎麼知道?上頭交待下來,要是抓不到他,大夥回去全是革職查辦的處分,腦袋保得牢保不牢,還得走着瞧呢。

    嘿,你道禦前侍衛這碗飯好吃的嗎?&rdquo那姓朱的笑道:&ldquo現在瑞大哥立了大功,我來敬你三杯。

    &rdquo兩人歡呼飲酒,後來談呀談的就談到女人身上了,甚麼北方女人小腳伶仃,江南女人皮色白膩。

    酒醉飯飽之後,姓瑞的會鈔下樓,見餘魚同伏在桌上,笑罵:&ldquo讀書人有個屁用,三杯落肚,就成了條醉蟲,爬不起來。

    &rdquo 餘魚同等他們下樓,忙擲了五錢銀子在桌,跟出酒樓,遠遠在人叢中盯着,見兩人進了涼州府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