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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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本來就在害痢疾,吃了它就害得更厲害了。

    行軍路上拖着一條受傷的腿比害痢疾還要好走得多。

    爸,你一定得想辦法給我弄雙靴子。

    我現在當了上尉了,當上尉的人,哪怕沒有新軍服和肩章,靴子是總該有的。

    &rdquo 可是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軍隊現在已在賓夕法尼亞,再打一次勝仗,戰争就會結束,那時達西·米德要什麼樣的靴子就可以有什麼樣的靴子,孩子們可以重返故裡,人人又可以過上快活的日子。

    米德太太想象着兒子終于回家安居的情景,不覺眼睛濕潤起來。

     到了七月三日,來自北方的電訊忽然沉默了,直到四日中午,才有些零零星星而又混亂不清的報道陸續傳到亞特蘭大的大本營裡來。

    在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名叫葛底斯堡的小鎮附近,爆發了一場激戰,李将軍的主部軍隊都集結在那裡。

    消息來得較遲,又不很确切,因為戰事是在敵人的領土上進行的,消息是先從馬裡蘭發出,經由裡士滿,才轉到亞特蘭大的。

     焦慮的心情,在人們心中滋長着,恐懼感開始悄悄地在城裡蔓延開來。

    不明真相是最最叫人難以忍受的。

    有兒子在前線的人家都在熱切地祈禱,願他們的兒子不要在賓夕法尼亞。

    至于那些明知自己的親人是和達西·米德在同一個團裡的,就隻好咬咬牙說,能夠參加這次把北佬徹底粉碎的戰役,乃是莫大的光榮。

     在皮特姑媽家裡,三個女人相對無言,誰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恐懼。

    艾希禮跟達西是在同一個團裡。

     到了第五天,噩耗傳來,但它不是來自北方,而是來自西面。

    維克斯堡長期被圍以後,終于陷入敵手,而且幾乎整個密西西比河流域,從聖路易斯到新奧爾良,全被敵軍占領。

    南方邦聯被一分為二。

    這個不幸的消息,倘若在任何其他時候,都會給亞特蘭大帶來恐懼和悲傷。

    可是現在他們可以置維克斯堡于不顧。

    他們想的是李将軍正在賓夕法尼亞攻擊敵軍,如果他在東部取得勝利,維克斯堡的陷落就算不了什麼。

    李将軍若是攻下費城、紐約和華盛頓,北方就會陷于癱瘓,就足以跟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失敗相抵而有餘。

     時間慢慢地挨過去,災難的黑影籠罩全城,遮蔽烈日,直到人們擡頭仰望,才吃驚地發現,老天依然萬裡晴空,并無陰雲密布。

    到處都有女人攢聚在一起,有的在門廊前,有的在人行道上,有的甚至在馬路當中,說什麼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強作相互安慰的樣子,裝出一副勇敢的神情。

    然而種種可怕的謠傳,說李将軍陣亡,戰事失利,巨大傷亡的名單即将送到,像急沖的蝙蝠,在寂靜的街道中上下騰撲翻飛。

    鄰近一帶地區的人,雖然不想相信這些謠傳,可是在恐慌心理的驅使下,都紛紛擁向城裡,擁向報社,擁向總部,急于要求知道消息。

    他們想要知道任何消息,哪怕是壞消息。

     人群蜂擁進火車站,希望進站的列車能帶來消息。

    人群聚集在電報局、在紛擾的總部和鎖着大門的報社前面,越聚越多,但卻出奇地安靜,聽不見談話的聲音。

    偶爾有老人用顫抖的聲音問了一句,可是答話總是一個樣子:&ldquo還沒有收到北方電訊,隻知道那邊一直在戰鬥。

    &rdquo人群對此并無反響,因而更加沉寂。

    有女人乘着馬車或步行,漸漸在外圍越聚越多。

    相互緊挨着,身上散發出的熱量和不停移動的腳下揚起的塵土令人透不過氣來。

    她們都沒有開口說話,可是她們蒼白急切的臉上,顯示出無聲的祈求,比哀号還要強烈。

     全城幾乎沒有一家沒有親人在前方打仗,有的是兒子、有的是兄弟、父親、戀人或者丈夫。

    他們都在等待聽到親人殉難的消息。

    他們期待的是死亡的消息。

    他們并不期待打敗仗的消息。

    他們已經把打敗仗的念頭排除掉了。

    就在此刻,在賓夕法尼亞的山頭上,他們的親人也許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被烈日烤焦的草地上。

    就在此刻,南方士兵也許會像被冰雹猛擊的稻粒似地紛紛倒下,然而他們為之戰鬥的大業絕不會消亡。

    他們也許會成千上萬地戰死沙場,然而就像播種龍齒結成的果實51那樣,會有大批新的武士穿着灰色軍裝,高聲呼喊着從大地迸出來接替陣亡的将士。

    他們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但是他們就像知道天上有個正義而不可不信的上帝一樣,深信李将軍能夠創造奇迹,弗吉尼亞的軍隊是天下無敵的。

     斯佳麗、媚蘭和皮特帕特小姐坐在有篷的靠背馬車裡,每人手中都擎着陽傘,馬車停在《觀察者日報》社門前。

    斯佳麗兩手顫抖不已,握着的那柄陽傘在她頭上直搖晃。

    皮特激動得那圓臉上的鼻子不住地翕動着,活像是兔鼻子。

    隻有媚蘭像一尊石雕像似的端坐不動,一對黑眼睛睜得圓圓的,時間過得愈久,她的眼睛睜得愈大。

    在兩小時内,她隻說過一句話。

    那是在她從網線袋中取出嗅鹽瓶遞給她姑媽時說的,也是她生平唯有這一次對她姑媽說話的語氣不那麼溫柔親切。

     &ldquo把這個拿去,姑媽,覺得發暈就聞聞它。

    我得提醒你,倘若你真的發暈,那也隻好由你發暈,然後讓彼得大叔送你回家,因為我聽不到消息,是決計不會離開這兒的。

    而且我也絕不讓斯佳麗離開我。

    &rdquo 斯佳麗并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她抱定宗旨要最先得到艾希禮的消息,哪怕皮特小姐死在眼前,她也不肯離開這地方。

    艾希禮正在某地打仗,說不定生命垂危,她隻有從報社才能得到事情的真相。

     她看看四周的衆人,認出了一些熟人和鄰居。

    米德太太歪戴着帽子,挽着十五歲的菲爾。

    麥克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