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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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弗蘭克把斯佳麗、皮特姑媽和兩個孩子送到媚蘭家裡後就跟艾希禮外出了。

    斯佳麗心裡又氣又傷心。

    他怎麼今天晚上居然還要去參加政治集會,什麼政治集會!竟就在這天晚上,她受人襲擊險遭不測,他還要外出!他這人真薄情,真自私。

    可是,剛才薩姆送她哭着到家,她的胸衣被撕裂到腰際,弗蘭克卻表現得出奇地平靜。

    聽她哭訴事情的經過時,他甚至連一次也沒有捋他的胡子。

    隻是好聲好氣地問道:&ldquo親愛的,你受傷沒有&mdash&mdash隻是吓壞了吧?&rdquo 她抽抽搭搭哭個不停。

    加上心裡氣惱,竟答不上話來。

    薩姆在旁代她回答說她不過受驚罷了。

     &ldquo他們正在扯她的衣裳,我就趕到了。

    &rdquo &ldquo你真是好樣的,薩姆,今天的事我決忘不了你。

    你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mdash&mdash&rdquo &ldquo是的,你把我送到塔拉去,越快越好。

    北佬正在抓我。

    &rdquo 弗蘭克靜靜地聽他講述,沒有向他發問。

    他臉上的神情,就跟那次托尼深夜敲門求救時一模一樣,仿佛這是樁隻有男子漢才能辦的事,既要盡量少費唇舌,亦不宜感情用事。

     &ldquo你坐上馬車。

    我今晚叫彼得送你到拉夫雷狄,你可躲在樹林子裡,等天亮時你就搭早班火車到瓊斯博羅。

    這樣比較安全&hellip&hellip好啦,寶貝,别哭啦。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又沒有真的受傷。

    皮特小姐,可不可以把你的嗅鹽給我,嬷嬷,你去給斯佳麗小姐拿杯葡萄酒來。

    &rdquo 斯佳麗忽又放聲大哭,這一回大哭是因為她很憤怒。

    她本來希望弗蘭克看到她這副模樣,會好言安慰她,會怒火中燒,會聲稱要為她複仇。

    她甚至甯可他對她大發雷霆,說他早就警告過她,遲早會出這樣的事&mdash&mdash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漠不關心,把她遭到的危險,看得這麼輕描淡寫。

    他對她很溫存,很親切,然而卻那麼心不在焉,像是有什麼重大的心事似的。

     原來那重大的心事不過是個小小的政治集會! 他叫她換好衣服,說要護送她到媚蘭家裡,晚上跟媚蘭在一起,她聽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應該明白她經曆的事多麼可怕,他應該明白她神經受了刺激,身子疲憊不堪,需要的是溫暖的床和毯子,要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要到媚蘭那兒去。

    她需要有塊熱磚頭焐她的腳,一杯熱甜酒驅散她的恐懼。

    他倘若真的愛她,那麼哪怕今晚有天大的事,他也不該扔下她管自己往外走。

    他應該在家裡陪着她,一遍一遍地跟她說,要是她不幸出了事,他也不願意活了。

    好吧,等他晚上回家以後,隻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一定要把她滿肚子的委曲訴說給他聽。

     每逢弗蘭克和艾希禮一起外出,兩家的女人便聚在媚蘭家做針線。

    今晚上她的小客廳裡跟往常一樣甯靜,在爐火照耀下顯得溫暖而愉快。

    桌上的燈盞發出暗淡的黃光照在四個女人光潔的頭發上。

    她們都在埋頭做針線,四條裙子适度地展開着,八隻小腳優雅地擱在腳凳上。

    從隔壁開着門的育兒室傳來韋德、埃拉和小博均勻的鼻息聲。

    阿奇坐在壁爐旁的凳子上,背對着壁爐,嘴裡一邊塞着煙草塊,手裡拿着一塊木頭在起勁地削着。

    這個形容可怖的肮髒老人和那四個衣着整潔的女人在一起,相形之下,就仿佛一隻兇惡的灰毛看門狗守着四隻小貓似的。

     媚蘭柔和的聲調中帶有憤慨,娓娓地講述女豎琴手協會的人因對下一次演奏會的節目跟男聲合唱團的意見不合有點意氣用事,今天下午特地來找她聲稱打算完全脫離亞特蘭大音樂協會。

    媚蘭好不容易憑她的外交手腕說服她們推遲她們的決定。

     斯佳麗此時,哪裡有心思聽她講這些。

    她真恨不得喊出聲來: &ldquo哦,該死的女豎琴手!&rdquo她想跟大家談談她的可怕經曆。

    她急于要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地說給她們聽,叫她們聽了心驚膽怕,分擔一部分自己心裡的恐懼。

    她還想告訴她們,自己剛才表現得多麼勇敢,想用自己的話使自己相信,自己确實曾臨危不懼。

    可是她隻要一提起這個話題,媚蘭總是巧妙地把話題轉移到她不感興趣的事情上。

    這簡直叫斯佳麗心煩得難以忍受。

    她們怎麼都跟弗蘭克一樣讨厭。

     她剛剛逃脫了一場可怕的厄運,她們怎麼竟無動于衷?她想把胸中的委曲一吐為快,可是她們竟連普通的禮貌也毫無表示。

     今天傍晚發生的事,确實對她震撼極大。

    她隻要想起大路邊樹林陰影裡那張窺視着她的邪惡黑臉,就會吓得渾身顫抖。

    她想起那隻在她胸口亂摸的黑手,倘若薩姆不及時趕到,真不堪設想!這時,她頭低着,緊緊地閉上眼。

    她坐在和平安靜的房間裡做着針線和聽着媚蘭說話,時間愈長,她的神經愈緊張。

    她覺得它仿佛是繃緊了的班卓琴弦,随時都有可能啪的一聲斷裂似的。

     阿奇削木頭的聲音吵得她心煩,她向他皺起眉頭。

    她忽然覺得奇怪,阿奇今天坐着削起木頭來了。

    平時他擔任守衛,總是直挺挺地躺在沙發上睡覺,他的長胡子随着沉重的鼾聲一起一伏。

    更奇怪的是媚蘭也好,因迪也好,聽憑他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弄得滿是木屑,卻不叫他在地闆上墊一張紙頭,好像她們都視而不見。

     她正看着他的時候,阿奇忽然轉身往爐火裡吐了一口煙草汁,聲音非常之響,吓得因迪、媚蘭和皮特姑媽三人都跳起來,像是聽到炸彈爆炸似的。

     &ldquo你用得着吐得那麼響嗎?&rdquo因迪大聲嚷道,顯得她的神經受到了驚擾。

    斯佳麗驚異地看了她一下,因為因迪從來都是很能自我克制的。

     阿奇回看了因迪一眼。

     &ldquo我想我用得着,&rdquo他冷冷地回答了一聲,他又吐了。

    媚蘭稍稍皺起眉頭瞥了因迪一眼。

     &ldquo我從前見爸爸不嚼煙草,心裡一直覺得很高興,&rdquo皮特開始說道,誰知媚蘭一聽,眉頭鎖得更緊,竟用斯佳麗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尖刻語氣說道: &ldquo哦,别說啦,姑媽!你這人真不識時務。

    &rdquo &ldquo哎唷!&rdquo皮特把針線放在膝上,受了委屈似地撅起嘴巴,&ldquo我說你們兩位今晚上怎麼啦?你跟因迪怎麼變得這麼浮躁起來啦?&rdquo 沒人答她的腔,媚蘭甚至沒有因為剛才說話冒犯了她而向她表示歉意。

    她低下頭繼續做她的針線,手上的動作,比平常要猛些。

     &ldquo你的針腳有一英寸寬呢,&rdquo皮特得意地說,&ldquo你得全部拆掉重縫。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啦?&rdquo 媚蘭還是沒有答話。

     她們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啦?斯佳麗想道,會不會隻顧自己心裡害怕,沒有留神到她們的事?不錯,媚蘭雖然想讓今天晚上看起來跟她們在一起度過的五十個晚上沒有什麼不同,可是由于今天傍晚的事使她們受了驚吓,氣氛總不可能不有點異樣。

    斯佳麗窺視她們幾個,卻正好碰到因迪的目光。

    因迪久久的一瞥是在打量着她,冰冷的眼光深處含有比憎恨更為強烈、比輕蔑更令人難堪的因素,這使斯佳麗很不安。

     &ldquo看她那模樣,好像她認為今天發生的事全都是我咎由自取,&rdquo斯佳麗憤憤地想道。

     因迪的目光轉移到阿奇臉上,剛才嫌他煩擾的神色全消失了,代之以一種隐藏着的焦灼的詢問。

    可是阿奇并沒有看她,而在盯着斯佳麗,目光跟因迪一樣冷冰冰地含有敵意。

     媚蘭沒有再說話,房間裡陷入一片沉悶之中,斯佳麗聽見外面的風聲越刮越猛,她覺得今晚忽然成為一個最不愉快的夜晚,空氣似乎很緊張。

    她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就很緊張,因為她心裡煩悶,所以開始她并沒有注意到。

    阿奇臉上有種警覺等待的神色,毛茸茸的耳朵直豎着像是山貓的耳朵。

    媚蘭和因迪都心神不定,又拼命壓抑着,外邊大路上傳來的每一次馬蹄聲,枯枝在勁風中的每一聲呻吟,以及落葉在草地上的飛舞聲,都會使她們擱下手中的針線,擡起頭來傾聽。

    甚至連爐中木柴輕輕的爆裂聲都會驚動她們,她們誤認為那是悄悄的潛行的腳步聲。

     斯佳麗明白肯定是出了事,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

    有什麼事在進行着,她可一無所知。

    她向皮特姑媽那張坦誠的胖臉一瞥,她撅着嘴巴,顯然跟她一樣,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阿奇、媚蘭和因迪知道。

    在靜默中她幾乎能夠感覺到媚蘭和因迪的思緒,就像關在籠子裡的松鼠瘋狂地在撲騰。

    她們雖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她們知道有事,而且在等待着什麼。

    她們内心的不安,很快感染了斯佳麗,使她也變得神經格外緊張起來。

    她的手指不聽使喚,一不小心把針尖刺進了拇指,痛得輕輕尖叫一聲,把大家吓了一跳。

    她緊捏針刺處,捏得指頭上擠出一滴鮮紅的血。

     &ldquo我實在安不下心來縫紉,&rdquo她說着把手中縫補的東西扔到地上。

    &ldquo我緊張得快要歇斯底裡大叫大嚷了。

    我要回家去睡覺。

    弗蘭克不是不知道,他今晚根本就不該出去。

    他成天說要保護女人,不讓黑鬼和拎包投機家傷害她們。

    可是到了真正需要他保護的時候,他到哪裡去了,他在家裡照顧我嗎?不,他跟一夥男人閑逛去了,那些人就會說空話,而且&mdash&mdash&rdquo 她閃亮的目光落到因迪的臉上,話停止不說了。

    因迪呼吸急促,一雙淺色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ldquo假如不至于使你過于痛苦的話,因迪,&rdquo她諷刺地說道,&ldquo我想請你告訴我你今晚老是這麼盯着我。

    是不是我的臉色發青或者怎麼樣了?&rdquo &ldquo告訴你不但沒有什麼痛苦,而且我非常願意告訴你,&rdquo因迪的眼睛閃閃發亮,&ldquo我就是不喜歡你這樣低估肯尼迪先生這樣一個好人,你若是知道&mdash&mdash&rdquo &ldquo因迪!&rdquo媚蘭向她警告說,兩手緊緊握住針線。

     &ldquo我想我對自己的丈夫,比你總要更了解,&rdquo斯佳麗說,她從來沒有公開跟因迪争吵過,今天眼看兩人針鋒相對,她的勁兒上來了,神經也不緊張了。

    媚蘭朝因迪看了一眼,因迪勉強閉上了嘴,可是過不了幾秒鐘又開口說了,她的聲調憎惡而冷酷。

     &ldquo你居然還說什麼要男人保護,斯佳麗·奧哈拉,我真聽不下去。

    你根本不在乎要男人保護!你若是真要保護,這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