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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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你可以，&rdquo她很莊重地說，&ldquo把這筆錢分給生活窮困的人。
邦聯政府固然沒有了，可是邦聯人民還在，有不少家庭都正在忍饑挨餓。
&rdquo 他的頭往後一仰，粗魯地縱聲大笑。
&ldquo你最最動人、也最最荒唐的時候，就是你裝出一副僞善樣子的時候，&rdquo他高聲說着，看得出真是很開心，&ldquo斯佳麗，你千萬要說實話。
你不會扯謊。
愛爾蘭人是世界上頂頂不會扯謊的人。
好吧，讓我們開誠布公。
你絕不會想到我們可憐的南方邦聯，更不會想到挨餓的邦聯人民。
假如我真的有意把我所有的錢散發給他們，你恐怕要尖聲怪叫表示抗議了。
除非我把極大部分分給了你。
&rdquo &ldquo我不要你的錢，&rdquo她竭力裝出冷漠莊重的神氣。
&ldquo噢，真的不要嗎？我看你的手心此刻就在發癢，我若是拿出一枚二角五分的銀币，你準會撲過來搶的。
&rdquo &ldquo你若是到這裡來侮辱我，取笑我貧窮的話，我隻好跟你說聲再見了，&rdquo她一邊反唇相譏，一邊把厚厚的賬簿從膝蓋上挪開，以便站起身來說話更有力些。
可是他卻馬上站起身來笑嘻嘻地把她擋回去坐在椅子上。
&ldquo你這一聽見說真話就要動氣的老脾氣，到什麼時候才改得掉呢？對别人的事說真話，你是不會放在心上面，那麼為什麼對你自己的事，你就不肯聽幾句真話呢？我其實并不是侮辱你。
我認為渴望獲得錢财是一種良好的品性。
&rdquo 她不太明白渴望獲得錢财到底意味着什麼，可是聽他說那是一種良好品性，心裡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一點。
&ldquo我不是來取笑你貧窮，我是來祝願你健康長壽，婚姻美滿。
順便問一下，你的妹妹蘇埃倫對你的盜竊行為，是怎麼想的呢？&rdquo &ldquo我的什麼？&rdquo &ldquo你從她的眼皮底下把弗蘭克偷走的事。
&rdquo &ldquo我并沒有&mdash&mdash&rdquo &ldquo得了，我們不必摳字眼了。
她怎麼說？&rdquo &ldquo她沒說什麼。
&rdquo斯佳麗說。
&ldquo哦，她可多麼為他人着想啊，&rdquo白瑞德目光閃爍着，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ldquo好吧，現在讓我聽聽你是怎麼個窮法。
不久以前你曾為這事到監牢裡看過我，所以我有權利知道，弗蘭克有沒有那麼多錢來滿足你的希望呢？&rdquo 他話說得很放肆，可是無可回避。
她隻得忍受着，要不就請他離去，然而她并不想請他走開。
他雖然話中帶刺，那些刺本身卻都是真情。
他知道她做過的事，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做，而且似乎并不因此而看輕她。
他的問題雖然聽起來刺耳，卻像是出于善意，出于關心。
在他面前，她不妨說出自己的心裡話，這樣可以得到一些寬慰，因為她已有多時不曾把自己個人的情況和意圖向别人傾吐。
有時她把自己的心事稍稍披露一點，反而引起旁人的驚駭。
隻有跟白瑞德談話，就好比穿了一雙太緊的鞋子跳了一場舞下來又換上一雙舊軟鞋，覺得既輕松又舒服。
&ldquo納稅的錢你到手沒有？塔拉的日子還可以過得去吧？&rdquo說話中那嘲諷的語調已經沒有了。
她擡起頭，她的綠眼睛接觸到他的黑眼睛，他那眼中的神情先是令她吃驚，令她惶惑，可是忽然她臉上現出微笑，笑得那麼甜蜜動人，是這些天來難得見到的。
他是個多麼古怪的家夥，可是有時他又非常可愛。
她現在明白他來訪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作弄她，而是擔心她那筆急于需用的錢，至今尚未到手。
她現在明白他一出監牢就急忙趕來看她，表面上顯得毫不在意的樣子，為的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還需要錢用，如果需要，他就借給她。
可是他偏故意招惹她，侮辱她，即使她識破了他的意圖，他也不肯承認，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他是真的有意于她，隻是嘴裡不肯承認，還是另有其他意圖？很可能是後者，她想。
可是誰曉得？他的一舉一動，往往不同于常人。
&ldquo塔拉的威脅已經消除了，&rdquo她說，&ldquo我&mdash&mdash錢我得到了。
&rdquo &ldquo恐怕是經過一番鬥争的吧，我敢說。
你是不是耐心等到結婚戒指戴上了手指才向他開口的呢？&rdquo 他對她的行動的估計果然準确無誤，她想盡量不笑，可還是露出了笑靥。
他又坐下來，舒舒服服地把兩條腿向前伸開。
&ldquo好吧，把你的窮困情況說給我聽聽吧。
弗蘭克那混蛋有沒有把他發财的前景跟你胡吹一通，他若是欺騙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就該狠狠地吃一頓鞭子。
快，斯佳麗，把一切都告訴我，你用不着隐瞞我什麼，我連你最見不得人的事全知道了。
&rdquo &ldquo哦，白瑞德，你是個最壞&mdash&mdash我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你才好！不，他說不上欺騙我，不過&mdash&mdash&rdquo她忽然覺得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是一種快樂。
&ldquo白瑞德，如果弗蘭克把别人欠他的錢都收回來，我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
可是白瑞德，欠他錢的人足有五十家，而他又不肯去催還。
他這人臉皮太薄，他說一個上等人不該去向另一個上等人逼債。
那麼那些欠的債不知到哪年哪月才能到手，說不定永遠收不回來呢。
&rdquo &ldquo嗯，你為什麼要急着收回來？是日常開銷不夠用嗎？&rdquo &ldquo不是，不過&mdash&mdash喏，事實上，我自己想用點錢，&rdquo她想起鋸木廠，眼睛就亮起來。
也許&mdash&mdash &ldquo做什麼用？還要交稅嗎？&rdquo &ldquo這跟你有關系嗎？&rdquo &ldquo有的，因為你心裡正在盤算，想跟我借錢。
這一套我是很懂的。
我可以借錢給你，而且不要求你不久前提出來的那迷人的抵押品。
當然，除非你堅持要給。
&rdquo &ldquo你是個頂頂粗魯的&mdash&mdash&rdquo &ldquo一點也不。
我不過是想讓你放心罷了，我知道你為了那件事還在擔心，自然不是擔心得很厲害，但多少總有點擔心。
錢我是樂意借給你的，不過我要知道你做什麼用。
我想這點權利我應該是有的。
如果你拿去買漂亮衣服，買馬車，我當然不會拒絕，可是如果你拿去給艾希禮·威爾克斯買新褲子穿，我怕就愛莫能助了。
&rdquo 她一聽這話，不由怒火上升，結結巴巴了好一陣子才說出話來。
&ldquo艾希禮·威爾克斯從來沒有要過我一分錢！他哪怕餓死，也絕不肯拿我一分錢的！你根本不理解，他是個多麼高尚，多麼自尊的人！當然，你不可能理解他，因為你是一個&mdash&mdash&rdquo &ldquo我們還是把罵人的話收起來吧。
說到罵人，我能想得出的話是絕不會比你更差的。
你别忘了關于你的情況，全是皮特小姐提供給我的。
她隻要碰到一個同情她的人，幾乎是無話不談的。
是她告訴我艾希禮從羅克島回來以後，就一直住在塔拉。
是她告訴我你容忍他妻子在那裡住着，雖然我知道她對你一定是個沉重的負擔。
&rdquo &ldquo艾希禮是&mdash&mdash&rdquo &ldquo噢，是的，&rdquo他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ldquo艾希禮這人極其崇高，遠非我這個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可是請不要忘了你在十二橡樹跟他表演的那情意纏綿的一幕。
當時我是個深感興趣的見證人。
自那以後，我發現他始終沒有改變，你也沒有改變。
假如我沒有記錯，他那天顯示的形象看來并不崇高，而且至今沒有多大進展。
他為什麼不把家眷帶走自謀生路？為什麼偏要留在塔拉？當然，這不過是我在那裡瞎胡猜。
可是如果你想讓塔拉維持他的生活，那我是一分錢也不借給你的。
在我們男人中間，誰要是讓女人養活自己，說起來是很難聽的。
&rdquo &ldquo你怎麼敢說出這種話來？他一直都像田裡的勞工那樣在幹活呢！&rdquo她感到一陣暴怒，可是想起艾希禮在劈籬笆木條的事，又是一陣心酸。
&ldquo我敢說他是盡力而為了，他若是做起施肥料工作來一定更為出色，而且&mdash&mdash&rdquo &ldquo他是&mdash&mdash&rdquo &ldquo噢，是的，我明白。
我們姑且認為他是在盡力而為，不過恐怕沒多大用處。
你絕不能叫一個威爾克斯家族的人成為一個田裡的勞工，或者任何類型的有用之材。
他們這一種族是純粹的裝飾品。
好啦，我剛才對我們高尚而自尊的艾希禮，說了些粗野的話，請你不要見怪。
可是令我詫異的是，像你這樣一個講求實際的人，怎麼總也擺脫不掉這些幻覺。
你到底需要多少錢，打算用在什麼地方？&rdquo 他見她不答話，便重複問道： &ldquo你打算用在什麼地方？你看能不能跟我說實話，說實話跟說假話的效果是一樣的，事實上隻會更好，因為你若是跟我說假話，遲早會被我察覺出來，你想到那時該多尴尬。
你要牢牢記住，斯佳麗，你無論怎樣對待我我都可以忍受，隻要你不對我說謊。
你可以不喜歡我，可以對我發脾氣，可以跟我撒潑，唯獨不可跟我扯謊。
你到底打算用在什麼地方？&rdquo 斯佳麗聽他在攻擊艾希禮，一怒之下真想不顧一切狠狠地啐他一口，再把他借錢給她的建議高傲地反彈回去。
而且她差一點這樣做了，可是冷靜的常識制止了她。
她勉強吞下怨氣，盡量擺出一副和善莊重的樣子。
這時白瑞德背靠椅子，兩腿伸向火爐邊。
&ldquo如果世界上有什麼事能使我得到最大的樂趣，&rdquo他評論說，&ldquo那就是看着你在道德觀念跟實際利益&mdash&mdash比如金錢&mdash&mdash兩者之間的思想鬥争。
當然，我知道你的務實精神必然會占上風，可是我還是想留在你身旁繼續觀察，看看你天性中美好的一面是否有朝一日終于取得勝利。
倘若那一天果然來了，我就卷起鋪蓋離開亞特蘭大，永遠不再回來。
在女人中間美好的天性占上風的大有人在。
&hellip&hellip噢，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你需要多少錢，用在什麼地方？&rdquo &ldquo準确的數字我說不上來，&rdquo她悶悶不樂地說，&ldquo我打算買一家鋸木廠，我想我能夠買得很便宜。
另外我要兩輛大車、兩頭騾子，騾子要上好的。
我還要一匹馬和一輛馬車，是給我自己用的。
&rdquo &ldquo一家鋸木廠？&rdquo &ldquo是的，你若是借錢給我，我可以把工廠的一半産權歸你。
&rdquo &ldquo我要鋸木廠有什麼用？&rdquo &ldquo賺錢呀！我們可以賺好多的錢。
要不我付利息給你&mdash&mdash嗯，讓我想想，多大的利息才算是好利息。
&rdquo &ldquo一般認為五分利是很不錯了。
&rdquo &ldquo五分利&mdash&mdash哦，别開玩笑！不要笑，你這魔鬼。
我是跟你談正經事。
&rdquo &ldquo所以我才要笑。
你那騙人的漂亮臉蛋後面在動些什麼腦筋，恐怕除了我以外，誰都弄不明白。
&rdquo &ldquo得了，誰管那個？你聽我說，白瑞德，你覺得對你來說，這個買賣是不是值得一做？弗蘭克跟我說有個人在桃樹街上有一家小鋸木廠，想把它賣掉。
他因為急着等錢用，所以賣得很便宜。
現在大家都要重新造房子，這一帶鋸木廠又不多，我們可以把木材高價出售。
那人願意留下來幫我們辦廠，我們付工資給他。
這些全是弗蘭克跟我說的，他說他有了錢就打算把廠子買下來。
我猜他給我納稅的錢大概本來是想用來買廠子的。
&rdquo &ldquo可憐的弗蘭克，可是等你告訴他說你背着他已經把廠子買下來，他會怎麼說呢？我借錢給你的事，你又怎樣解釋才不至于有損你的名譽呢？&rdquo 斯佳麗一門心思撲在弄錢買廠子上面，竟不曾想到這一點。
&ldquo那麼，我就不告訴他。
&rdquo &ldquo他一定知道你的錢不會是從樹林裡拾來的吧。
&rdquo &ldquo我就跟他說&mdash&mdash噢，對了，我就說我把鑽石耳環賣給你了。
我真的把耳環給你。
那就算是我的抵押品&mdash&mdash我的&mdash&mdash不管你叫它什麼吧。
&rdquo &ldquo我不要你的耳環。
&rdquo &ldquo這耳環我也不想要，我不喜歡它。
它本來也不是我的東西。
&rdquo &ldquo那麼是誰的呢？&rdquo 她的心立刻飛回到塔拉，眼前浮現出那個酷熱的午晝，在寂靜的過道裡，四肢伸展撲倒在地的北佬的屍體。
&ldquo是人家留給我的&mdash&mdash那人已死了，現在當然是屬于我的。
你拿去吧。
我不想要它。
我甯可把它變換為錢。
&rdquo &ldquo我的上帝！&rdquo他不耐煩地嚷道，&ldquo你除了錢，難道就沒想過别的東西嗎？&rdquo &ldquo沒有，&rdquo她的一雙冷漠的綠眼睛瞅着他，坦率地答道，&ldquo你倘若曾有過我那樣的經曆，也一定會跟我想的一樣。
我發現天底下頂頂要緊的就是錢。
上帝是我的見證，今後我再不要沒錢度日了。
&rdquo 她回憶起那天在十二橡樹的廢墟後面的情景，頭上驕陽似火，腳下是柔軟的紅土地，小屋裡散發出黑人身上的氣味。
她自己則昏昏沉沉，疲軟乏力。
她還回憶起當時她心頭有節律地跳動，像是在一遍遍呼喚：&ldquo我一定不再挨餓，我一定不再挨餓。
&rdquo &ldquo總有一天我會有錢，有很多的錢，我愛吃什麼就買什麼。
我的餐桌上再不會總是玉米粥和幹豌豆。
我要買好多漂亮的衣服，全都是綢子做的&mdash&mdash&rdquo &ldquo全都是嗎？&rdquo &ldquo是的，&rdquo她簡短地答道，并不因他弦外之音感到臉紅。
&ldquo我要有很多錢，那麼北佬就沒法把塔拉從我手裡搶走。
我要給塔拉蓋一座新房子，一個新倉房。
我要買些好騾子耕田，種好多棉花，多到你從未見過。
韋德将來要什麼就有什麼，永遠不知道什麼叫貧乏，絕不！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有。
至于我家裡所有的人，他們全都不再挨餓。
我說話算數。
字字當真。
不過這些你是不懂的，因為你這人自私卑鄙。
你從沒有被拎包投機家從家裡攆出過，你從沒有挨過餓，從沒穿過破衣裳，也從來沒為了怕挨餓而幹活幹得幾乎累斷腰。
&rdquo 他平靜地說：&ldquo我在邦聯軍隊裡呆過八個月。
說起挨餓，恐怕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那裡。
&rdquo &ldquo軍隊，呸！你從來沒摘過棉花
邦聯政府固然沒有了，可是邦聯人民還在，有不少家庭都正在忍饑挨餓。
&rdquo 他的頭往後一仰，粗魯地縱聲大笑。
&ldquo你最最動人、也最最荒唐的時候，就是你裝出一副僞善樣子的時候，&rdquo他高聲說着，看得出真是很開心，&ldquo斯佳麗，你千萬要說實話。
你不會扯謊。
愛爾蘭人是世界上頂頂不會扯謊的人。
好吧，讓我們開誠布公。
你絕不會想到我們可憐的南方邦聯，更不會想到挨餓的邦聯人民。
假如我真的有意把我所有的錢散發給他們，你恐怕要尖聲怪叫表示抗議了。
除非我把極大部分分給了你。
&rdquo &ldquo我不要你的錢，&rdquo她竭力裝出冷漠莊重的神氣。
&ldquo噢，真的不要嗎？我看你的手心此刻就在發癢，我若是拿出一枚二角五分的銀币，你準會撲過來搶的。
&rdquo &ldquo你若是到這裡來侮辱我，取笑我貧窮的話，我隻好跟你說聲再見了，&rdquo她一邊反唇相譏，一邊把厚厚的賬簿從膝蓋上挪開，以便站起身來說話更有力些。
可是他卻馬上站起身來笑嘻嘻地把她擋回去坐在椅子上。
&ldquo你這一聽見說真話就要動氣的老脾氣，到什麼時候才改得掉呢？對别人的事說真話，你是不會放在心上面，那麼為什麼對你自己的事，你就不肯聽幾句真話呢？我其實并不是侮辱你。
我認為渴望獲得錢财是一種良好的品性。
&rdquo 她不太明白渴望獲得錢财到底意味着什麼，可是聽他說那是一種良好品性，心裡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一點。
&ldquo我不是來取笑你貧窮，我是來祝願你健康長壽，婚姻美滿。
順便問一下，你的妹妹蘇埃倫對你的盜竊行為，是怎麼想的呢？&rdquo &ldquo我的什麼？&rdquo &ldquo你從她的眼皮底下把弗蘭克偷走的事。
&rdquo &ldquo我并沒有&mdash&mdash&rdquo &ldquo得了，我們不必摳字眼了。
她怎麼說？&rdquo &ldquo她沒說什麼。
&rdquo斯佳麗說。
&ldquo哦，她可多麼為他人着想啊，&rdquo白瑞德目光閃爍着，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ldquo好吧，現在讓我聽聽你是怎麼個窮法。
不久以前你曾為這事到監牢裡看過我，所以我有權利知道，弗蘭克有沒有那麼多錢來滿足你的希望呢？&rdquo 他話說得很放肆，可是無可回避。
她隻得忍受着，要不就請他離去，然而她并不想請他走開。
他雖然話中帶刺，那些刺本身卻都是真情。
他知道她做過的事，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做，而且似乎并不因此而看輕她。
他的問題雖然聽起來刺耳，卻像是出于善意，出于關心。
在他面前，她不妨說出自己的心裡話，這樣可以得到一些寬慰，因為她已有多時不曾把自己個人的情況和意圖向别人傾吐。
有時她把自己的心事稍稍披露一點，反而引起旁人的驚駭。
隻有跟白瑞德談話，就好比穿了一雙太緊的鞋子跳了一場舞下來又換上一雙舊軟鞋，覺得既輕松又舒服。
&ldquo納稅的錢你到手沒有？塔拉的日子還可以過得去吧？&rdquo說話中那嘲諷的語調已經沒有了。
她擡起頭，她的綠眼睛接觸到他的黑眼睛，他那眼中的神情先是令她吃驚，令她惶惑，可是忽然她臉上現出微笑，笑得那麼甜蜜動人，是這些天來難得見到的。
他是個多麼古怪的家夥，可是有時他又非常可愛。
她現在明白他來訪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作弄她，而是擔心她那筆急于需用的錢，至今尚未到手。
她現在明白他一出監牢就急忙趕來看她，表面上顯得毫不在意的樣子，為的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還需要錢用，如果需要，他就借給她。
可是他偏故意招惹她，侮辱她，即使她識破了他的意圖，他也不肯承認，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他是真的有意于她，隻是嘴裡不肯承認，還是另有其他意圖？很可能是後者，她想。
可是誰曉得？他的一舉一動，往往不同于常人。
&ldquo塔拉的威脅已經消除了，&rdquo她說，&ldquo我&mdash&mdash錢我得到了。
&rdquo &ldquo恐怕是經過一番鬥争的吧，我敢說。
你是不是耐心等到結婚戒指戴上了手指才向他開口的呢？&rdquo 他對她的行動的估計果然準确無誤，她想盡量不笑，可還是露出了笑靥。
他又坐下來，舒舒服服地把兩條腿向前伸開。
&ldquo好吧，把你的窮困情況說給我聽聽吧。
弗蘭克那混蛋有沒有把他發财的前景跟你胡吹一通，他若是欺騙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就該狠狠地吃一頓鞭子。
快，斯佳麗，把一切都告訴我，你用不着隐瞞我什麼，我連你最見不得人的事全知道了。
&rdquo &ldquo哦，白瑞德，你是個最壞&mdash&mdash我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你才好！不，他說不上欺騙我，不過&mdash&mdash&rdquo她忽然覺得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是一種快樂。
&ldquo白瑞德，如果弗蘭克把别人欠他的錢都收回來，我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
可是白瑞德，欠他錢的人足有五十家，而他又不肯去催還。
他這人臉皮太薄，他說一個上等人不該去向另一個上等人逼債。
那麼那些欠的債不知到哪年哪月才能到手，說不定永遠收不回來呢。
&rdquo &ldquo嗯，你為什麼要急着收回來？是日常開銷不夠用嗎？&rdquo &ldquo不是，不過&mdash&mdash喏，事實上，我自己想用點錢，&rdquo她想起鋸木廠，眼睛就亮起來。
也許&mdash&mdash &ldquo做什麼用？還要交稅嗎？&rdquo &ldquo這跟你有關系嗎？&rdquo &ldquo有的，因為你心裡正在盤算，想跟我借錢。
這一套我是很懂的。
我可以借錢給你，而且不要求你不久前提出來的那迷人的抵押品。
當然，除非你堅持要給。
&rdquo &ldquo你是個頂頂粗魯的&mdash&mdash&rdquo &ldquo一點也不。
我不過是想讓你放心罷了，我知道你為了那件事還在擔心，自然不是擔心得很厲害，但多少總有點擔心。
錢我是樂意借給你的，不過我要知道你做什麼用。
我想這點權利我應該是有的。
如果你拿去買漂亮衣服，買馬車，我當然不會拒絕，可是如果你拿去給艾希禮·威爾克斯買新褲子穿，我怕就愛莫能助了。
&rdquo 她一聽這話，不由怒火上升，結結巴巴了好一陣子才說出話來。
&ldquo艾希禮·威爾克斯從來沒有要過我一分錢！他哪怕餓死，也絕不肯拿我一分錢的！你根本不理解，他是個多麼高尚，多麼自尊的人！當然，你不可能理解他，因為你是一個&mdash&mdash&rdquo &ldquo我們還是把罵人的話收起來吧。
說到罵人，我能想得出的話是絕不會比你更差的。
你别忘了關于你的情況，全是皮特小姐提供給我的。
她隻要碰到一個同情她的人，幾乎是無話不談的。
是她告訴我艾希禮從羅克島回來以後，就一直住在塔拉。
是她告訴我你容忍他妻子在那裡住着，雖然我知道她對你一定是個沉重的負擔。
&rdquo &ldquo艾希禮是&mdash&mdash&rdquo &ldquo噢，是的，&rdquo他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ldquo艾希禮這人極其崇高，遠非我這個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可是請不要忘了你在十二橡樹跟他表演的那情意纏綿的一幕。
當時我是個深感興趣的見證人。
自那以後，我發現他始終沒有改變，你也沒有改變。
假如我沒有記錯，他那天顯示的形象看來并不崇高，而且至今沒有多大進展。
他為什麼不把家眷帶走自謀生路？為什麼偏要留在塔拉？當然，這不過是我在那裡瞎胡猜。
可是如果你想讓塔拉維持他的生活，那我是一分錢也不借給你的。
在我們男人中間，誰要是讓女人養活自己，說起來是很難聽的。
&rdquo &ldquo你怎麼敢說出這種話來？他一直都像田裡的勞工那樣在幹活呢！&rdquo她感到一陣暴怒，可是想起艾希禮在劈籬笆木條的事，又是一陣心酸。
&ldquo我敢說他是盡力而為了，他若是做起施肥料工作來一定更為出色，而且&mdash&mdash&rdquo &ldquo他是&mdash&mdash&rdquo &ldquo噢，是的，我明白。
我們姑且認為他是在盡力而為，不過恐怕沒多大用處。
你絕不能叫一個威爾克斯家族的人成為一個田裡的勞工，或者任何類型的有用之材。
他們這一種族是純粹的裝飾品。
好啦，我剛才對我們高尚而自尊的艾希禮，說了些粗野的話，請你不要見怪。
可是令我詫異的是，像你這樣一個講求實際的人，怎麼總也擺脫不掉這些幻覺。
你到底需要多少錢，打算用在什麼地方？&rdquo 他見她不答話，便重複問道： &ldquo你打算用在什麼地方？你看能不能跟我說實話，說實話跟說假話的效果是一樣的，事實上隻會更好，因為你若是跟我說假話，遲早會被我察覺出來，你想到那時該多尴尬。
你要牢牢記住，斯佳麗，你無論怎樣對待我我都可以忍受，隻要你不對我說謊。
你可以不喜歡我，可以對我發脾氣，可以跟我撒潑，唯獨不可跟我扯謊。
你到底打算用在什麼地方？&rdquo 斯佳麗聽他在攻擊艾希禮，一怒之下真想不顧一切狠狠地啐他一口，再把他借錢給她的建議高傲地反彈回去。
而且她差一點這樣做了，可是冷靜的常識制止了她。
她勉強吞下怨氣，盡量擺出一副和善莊重的樣子。
這時白瑞德背靠椅子，兩腿伸向火爐邊。
&ldquo如果世界上有什麼事能使我得到最大的樂趣，&rdquo他評論說，&ldquo那就是看着你在道德觀念跟實際利益&mdash&mdash比如金錢&mdash&mdash兩者之間的思想鬥争。
當然，我知道你的務實精神必然會占上風，可是我還是想留在你身旁繼續觀察，看看你天性中美好的一面是否有朝一日終于取得勝利。
倘若那一天果然來了，我就卷起鋪蓋離開亞特蘭大，永遠不再回來。
在女人中間美好的天性占上風的大有人在。
&hellip&hellip噢，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你需要多少錢，用在什麼地方？&rdquo &ldquo準确的數字我說不上來，&rdquo她悶悶不樂地說，&ldquo我打算買一家鋸木廠，我想我能夠買得很便宜。
另外我要兩輛大車、兩頭騾子，騾子要上好的。
我還要一匹馬和一輛馬車，是給我自己用的。
&rdquo &ldquo一家鋸木廠？&rdquo &ldquo是的，你若是借錢給我，我可以把工廠的一半産權歸你。
&rdquo &ldquo我要鋸木廠有什麼用？&rdquo &ldquo賺錢呀！我們可以賺好多的錢。
要不我付利息給你&mdash&mdash嗯，讓我想想，多大的利息才算是好利息。
&rdquo &ldquo一般認為五分利是很不錯了。
&rdquo &ldquo五分利&mdash&mdash哦，别開玩笑！不要笑，你這魔鬼。
我是跟你談正經事。
&rdquo &ldquo所以我才要笑。
你那騙人的漂亮臉蛋後面在動些什麼腦筋，恐怕除了我以外，誰都弄不明白。
&rdquo &ldquo得了，誰管那個？你聽我說，白瑞德，你覺得對你來說，這個買賣是不是值得一做？弗蘭克跟我說有個人在桃樹街上有一家小鋸木廠，想把它賣掉。
他因為急着等錢用，所以賣得很便宜。
現在大家都要重新造房子，這一帶鋸木廠又不多，我們可以把木材高價出售。
那人願意留下來幫我們辦廠，我們付工資給他。
這些全是弗蘭克跟我說的，他說他有了錢就打算把廠子買下來。
我猜他給我納稅的錢大概本來是想用來買廠子的。
&rdquo &ldquo可憐的弗蘭克，可是等你告訴他說你背着他已經把廠子買下來，他會怎麼說呢？我借錢給你的事，你又怎樣解釋才不至于有損你的名譽呢？&rdquo 斯佳麗一門心思撲在弄錢買廠子上面，竟不曾想到這一點。
&ldquo那麼，我就不告訴他。
&rdquo &ldquo他一定知道你的錢不會是從樹林裡拾來的吧。
&rdquo &ldquo我就跟他說&mdash&mdash噢，對了，我就說我把鑽石耳環賣給你了。
我真的把耳環給你。
那就算是我的抵押品&mdash&mdash我的&mdash&mdash不管你叫它什麼吧。
&rdquo &ldquo我不要你的耳環。
&rdquo &ldquo這耳環我也不想要，我不喜歡它。
它本來也不是我的東西。
&rdquo &ldquo那麼是誰的呢？&rdquo 她的心立刻飛回到塔拉，眼前浮現出那個酷熱的午晝，在寂靜的過道裡，四肢伸展撲倒在地的北佬的屍體。
&ldquo是人家留給我的&mdash&mdash那人已死了，現在當然是屬于我的。
你拿去吧。
我不想要它。
我甯可把它變換為錢。
&rdquo &ldquo我的上帝！&rdquo他不耐煩地嚷道，&ldquo你除了錢，難道就沒想過别的東西嗎？&rdquo &ldquo沒有，&rdquo她的一雙冷漠的綠眼睛瞅着他，坦率地答道，&ldquo你倘若曾有過我那樣的經曆，也一定會跟我想的一樣。
我發現天底下頂頂要緊的就是錢。
上帝是我的見證，今後我再不要沒錢度日了。
&rdquo 她回憶起那天在十二橡樹的廢墟後面的情景，頭上驕陽似火，腳下是柔軟的紅土地，小屋裡散發出黑人身上的氣味。
她自己則昏昏沉沉，疲軟乏力。
她還回憶起當時她心頭有節律地跳動，像是在一遍遍呼喚：&ldquo我一定不再挨餓，我一定不再挨餓。
&rdquo &ldquo總有一天我會有錢，有很多的錢，我愛吃什麼就買什麼。
我的餐桌上再不會總是玉米粥和幹豌豆。
我要買好多漂亮的衣服，全都是綢子做的&mdash&mdash&rdquo &ldquo全都是嗎？&rdquo &ldquo是的，&rdquo她簡短地答道，并不因他弦外之音感到臉紅。
&ldquo我要有很多錢，那麼北佬就沒法把塔拉從我手裡搶走。
我要給塔拉蓋一座新房子，一個新倉房。
我要買些好騾子耕田，種好多棉花，多到你從未見過。
韋德将來要什麼就有什麼，永遠不知道什麼叫貧乏，絕不！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有。
至于我家裡所有的人，他們全都不再挨餓。
我說話算數。
字字當真。
不過這些你是不懂的，因為你這人自私卑鄙。
你從沒有被拎包投機家從家裡攆出過，你從沒有挨過餓，從沒穿過破衣裳，也從來沒為了怕挨餓而幹活幹得幾乎累斷腰。
&rdquo 他平靜地說：&ldquo我在邦聯軍隊裡呆過八個月。
說起挨餓，恐怕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那裡。
&rdquo &ldquo軍隊，呸！你從來沒摘過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