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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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在家休養,哪裡知道運動一來,人人不能不表态,沒法不卷入!” 他這老革命的表伯父當然不是不知道,於是長歎”口氣: “這亂世啊,要是過去,還能躲進深山老林,到廟裡當和尚去…” 這才吐出句肺腑真言,也是他表伯父第”次同他談及政治,沒再把他當小孩子了,說: “我也是藉病躲風啊,要不是大躍進之後黨内反右傾,靠邊到如今,不問世事已七八年了,尚能苟延殘喘。

    ” 他這表伯父又說到他的老上級黨的某位元老,戰争年代有過番生死之交,文革爆發之前路過來看他,把警衛員支開到外面去,就關照過:黨中央要出大事啦,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臨走留下了一床織錦緞子被面,說是算是作為訣别的紀念。

     “告訴你爸,誰也救不了誰,好自為之自己保重吧,” 這是他表伯父送他到門口最後的話。

    之後不久,還不算老邁的他這表伯父感冒了,住進部隊醫院打了一針。

    不料,幾個小時後就推進了大平間。

    他老上級失去人身自由的那位革命元勳,一年後也死在軍醫院裡,這卻是許多年後,他從一篇平反昭雪的悼文中讀到的。

    他們當年革命時肯定都沒有料到,這革命竟弄得他們自己也眼睜睜等死,一籌莫展。

    臨終時,他們就不後悔?他自然無從知道。

     那麼,你還造甚麽反?也進到這絞肉機裡去做餡餅,還是添點作料? 如今,你回顧當初,不能不自問。

     可他說,情勢使然,容不得冷眼旁觀,他已經明白不過是運動中的*個走卒,不為統帥而戰還折騰不已,隻為的生存。

     那麽,能不能選擇另”種苟活的方式?比如說,就做一個順民,順大流而淌,今天且不管明天,随政治氣候而變化,說别人要聽的話,見權力就歸順—.你問。

     他說那更難,比造反還更加吃力,要費更多的心思,得随時随地去捉摸那瞬息變化的天氣,而老天的睥氣和心思又如何摸得準?小民百姓他爸可不就這樣,臨了弄得還是吞下一瓶安眠藥片,同他那老革命的表伯父下場也不相上下。

    而他所以造反,也并沒有明确的目的,恰如螳臂擋車,僅僅出於求生的本能。

     那麽,你大概就是個天生的造反派一.或是生來就有反骨一. 不,他說他生性溫和,同他父親一樣,隻不過年輕,血氣方剛,還不懂世故,可他父輩的老路又不能再走,出路也不知在哪裡? 不會逃嗎? 逃到哪裡去?他反問你。

    他逃不出這偌大的國家,離不開他領工資吃飯那蜂窩樣的機關大樓,他的城市居民戶口和按月領的糧票*二十八斤*,和油票*一斤*,和糖票*半斤*,和肉票*一斤*,和一年一度發的布票*二十尺*,和按工資比例購買手表自行車或毛線等日用口叩的工業卷*二.0五張*,以及他的公民身分,都由他那個蜂窩裡配給。

    他這隻工蜂離開那蜂巢又能飛到哪裡去?他說他别無選擇,就是”隻栖身在這蜂巢裡的蜂子,既然蜂窩染上瘋病,可不就相互攻擊,胡亂撲騰,他承認。

     這胡亂撲騰就救得了命?你問。

     可已經撲騰了呀,他當初能意識到,就不是蟲子了,他苦笑。

     一隻會笑的蟲,多少有點怪異,你貼近端詳他。

     怪異的是這世界,并非是寄生在這窩裡的蟲子,這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