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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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悶熱,三月已進入雨季。

    當初在高鹫城時,就因為瘴氣,全軍一大半病倒,我也重病了一場。

    現在雖是有備而來,蔣一模以下的醫官也極是得力,但還是有數千人得病。

    我們采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策略,每向前行進一步,留下的就是一條休整過的大路。

    散居在秉德省的人民也漸漸聚攏來,沿路出現了不少村落,但讓這條路變得不平靜,那些沒飯吃的難民铤而走險,襲擊運糧隊。

    有鑒于此,楊易提議招納民夫,讓他們為部隊運送補給,這樣一方面可以安置那些難民,另一方面也可以解決運輸問題。

     隻是這樣隻不過解了燃眉之急,我知道并不能長久。

    如果照文侯的計劃,倒也并非不可能成功,但遠征伏羲谷,從根本上來說已經超過了帝國現在的能力,遠征軍一定損兵極重,不過兩敗俱傷的慘勝而已。

    這樣的結果在文侯看來并非不值得,但我卻無法容忍。

     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隻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

     直到三月九日,馮奇領着一個人來見我。

     那是鄭昭。

    現在到了該下決斷的時候了。

    看到他時,我不禁這樣想着。

     與他交談了大半天後,我讓馮奇他們立刻将五德營衆将召集到我帳中議事。

    看着楊易他們五人落座,我心底暗自苦笑。

    現在這陣勢,又隐隐讓我想起許多年前在高鹫城時的情景。

    那一次,栾鵬召集包括我在内的部下準備兵谏,反對武侯與蒼月公聯手,正與現在仿佛。

    不管這次遠征的結果如何,三月九日,這一天一定會作為改變帝國命運的一天載于史冊吧。

     等他們坐下,我站起身,道:五位将軍,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和你們商議一下,我們此番遠征的勝率有幾成。

     楊易、廉百策和錢文義都看着我,眼中有些憂色。

    曹聞道也站起來,道:統制,你要說的是文侯大人的戰略有誤,是吧。

     曹聞道莽撞,但心思并不粗,他也約略猜到了我的心思,猜不到的大概隻有陳忠。

    我點了點頭,道:如今我們這般遇山開路,遇水架橋,一路南行,恐怕起碼要花七八個月才能抵達伏羲谷。

    兵法有雲,百裡而趣利者蹶上将,何況共和軍也在捕捉蛇人的蹤迹,我們有可能要對付前後之敵,縱然而勝,也将損失慘重。

     與共和軍即将反目,這幾乎已是個公開的秘密,也不用瞞着他們。

    曹聞道沉思了一下,道:統制你的意思呢? 曹聞道的性子,向來有點顧頭不顧尾,但此時卻也躊躇起來。

    這事實在太過重大,他也不敢一下子決斷。

    我道:我就是無法決定,所以才想問問大家。

    我的意思,是決不能讓兄弟們無謂犧牲。

     曹聞道道:怎樣才能不無謂犧牲?他話未說完,錢文義插嘴道:謀求共和軍援助? 他話一出口,楊易與廉百策都松了口氣。

    這個意思他們一定也同樣想到了,隻是誰都不敢先出口。

    曹聞道皺起眉,道:如果共和軍有此誠意,我同意。

     我苦笑道:就是不能保證他們有此誠意,大人才不想與他們聯手。

    隻是這一戰,無論我們還是共和軍,想要單方面取勝都很難,隻有聯手,才能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戰果。

    何從景不是呆子,他不至于看不到。

     錢文義道:隻是這樣一來,便與文侯大人的策略完全背道而馳,說不好聽點,那就是 他停住了話頭,曹聞道嘿嘿地笑了笑,道:等如反叛麼? 錢文義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必想到了陶守拙的下場。

    我心裡一陣亂,道:錢将軍,你覺得這樣做不值得? 錢文義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但沒有發出聲音。

    以錢文義的性子,一定不會同意這樣做,但又不會第一個反對。

    我看了看楊易他們,楊易和廉百策都躲開了我的視線,當我看向陳忠時,半晌沒說話的陳忠忽然道:楚将軍,末将也沒什麼話好說。

    不過我隻覺得,能讓弟兄們少一點無謂傷亡,總是好事,隻是這樣做的話,即使成功,都督您一定會被文侯大人革職,末将等人也定要受牽連。

     這些連陳忠都想到了,别人自然不會想不到,隻是沒人敢說而已。

     我道:我已打定主意,日後文侯大人怪罪,後果由我一人承擔,絕不牽連别人。

     陳忠笑了笑,道:都督忒小看我了,我說的不是怕受牽連。

    地軍團全軍将士,生死與共,豈會在意這些,我是說,末将願與都督甘苦與共,一同表态。

     我暗自歎了口氣。

    陳忠到底是老實人,我被治罪,他們定受牽連,他的确不會在意,但我想别人一定會在意的,起碼錢文義就一定在意。

    固然他們一同表态說支持與共和軍聯手,有利于軍心統一,可是他們要承擔的後果卻比我重得多,我終不能和他們說要他們來幫我一同背黑鍋。

    但這些話隻會讓他們多心,自不好說出口,我道:五位将軍都是國之棟梁,是地軍團的支柱,留下來比離開要有用得多。

    我已想好,此事你們隻說不知,等我與共和軍聯系上後,你們聯名向文侯大人報告,說我一意孤行,以示與此事無涉,日後文侯大人也不會怪罪你們。

    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從,生米做成熟飯,文侯大人也鞭長莫及。

     曹聞道忽地跳了起來,叫道:統制你這是什麼話?我老曹可不是這種背後捅刀子的人。

    要告發,我曹聞道的名字絕不簽上去。

     我看見錢文義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心知他定然又想到當初之事。

    曹聞道對錢文義一直很看不起,這番話說出來,錢文義會覺得在諷刺他。

    我忙道:這不是落井下石。

    如果連你們都走了,地軍團的五萬弟兄隻怕也要散了。

    為了地軍團,你們仍然得留下來。

    背黑鍋的事,有我一個人承擔就行了,你們不值得為此犧牲。

    何況,我笑了笑,心裡多少有些苦澀,我多少有些功勞,而且此事若成,定不會判死罪。

    如果讓我解甲歸田,整天吃喝玩樂,倒也得其所哉。

     他們都沒再說什麼。

    即使與共和軍聯手滅了蛇人,但完全與文侯計劃背道而馳,肯定要有一個人來承擔事後的責任的,而這個人非我莫屬。

    即使曹聞道再義氣,也不過無謂犧牲自己而已。

     陳忠忽然道:都督,難道沒有别的辦法了? 曹聞道歎了口氣,道:除非大人 隻有文侯不存在了,我才不至于落得這麼個下場吧。

    曹聞道沒說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

    但我不是文侯,搬掉文侯,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從來沒有過。

    文侯縱然跋扈,但他的能力讓我敬佩得五體投地,如果當初沒有文侯,我即使有帝君支持,也根本無法和江妃與路翔勢力抗衡,帝國恐怕早就分崩離析了。

    就算我代替了文侯,我也缺乏文侯的馭人之術,多半隻會讓國家徒增變亂。

    我道:别的話都不用說了,此間也無外人,我隻想讓大家表明一下态度,究竟同不同意與共和軍聯手。

     這時楊易站了起來,道:末将同意與共和軍聯手,但不願在秘報文侯的報告上署名,願與都督共進退。

     他們兩人一表态,錢文義與陳忠同時站了起來,道:我也如此,都督明察。

     現在沒有表态的隻有廉百策。

    廉百策這人心思細密,為人也很低調,從來不搶先,但也從來不落後,不知為什麼,現在卻似心事重重。

    我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盡量平靜地道:廉将軍,你意下如何? 廉百策擡起頭,道:我剛說出一個字,見别人都站了起來,忙不疊也站起來,道:末将也是如此想的。

    不過此事還要從長計議為是。

     曹聞道哼了一聲,道:從長計議,現在非此即彼,哪由得你從長計議。

     廉百策似是沒聽到曹聞道的挖苦,仍是低低道:楚将軍,此事你不與邵将軍商議麼?沙吉罕監軍那邊又該如何應付? 沙吉罕是文侯派來的監軍,這事當然不能與他說。

    此次火軍團派來的三千人與地軍團一起行動,隻算是支偏師,領軍是個備将,叫丘神通。

    因為軍銜低,所以也不必多慮。

    不過風軍團是全軍出動,風軍團人員雖少,卻也是四相軍團之一,邵風觀與我平級,照理不該瞞着他。

    我想了想,道:還是等事情辦成了再與邵将軍說吧。

    至于監軍麼,廉兄以為如何? 曹聞道舔了舔嘴唇,插嘴道:這小子不會和我們一條心的,不如借機做了他!反正小王子也在,我們 我淡淡一笑。

    帝君不惜瞞着安樂王讓小王子到前線來,打的正是這個主意,曹聞道倒是一語說破。

    我怕他說得太多,忙道:這事觀其行,再作定奪也不遲。

     這時廉百策壓低了聲音,道:曹将軍,有件事不知你想過沒有,與共和軍聯手的确事半功倍,但一旦大功告成,他們反戈一擊,又該如何? 我的心裡猛地一震。

    現在我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與共和軍聯手,雖然也擔心共和軍會不會有反複,但一直未能慮及此事。

    的确,現在我們也不能全部依靠共和軍補充給養。

    否則真像廉百策說的,萬一共和軍在事成之後對我們下手,就算不正面攻擊,隻消截斷補給,那我們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冒死突圍一途了。

    真這樣的話,損失不見得會比獨力攻擊伏羲谷小。

     文侯最擔心的,也就是這一點吧。

    我默默想着,曹聞道道:老廉,那你覺得該怎麼辦? 廉百策微笑了一下,道:當初共和軍與我們聯手,為了表示誠意,大人開出的條件是什麼? 楊易眼中忽地一亮,道:廉将軍說的,是讓他們提供人質? 廉百策道:正是。

    現在該他們表示一下誠意了,這人質必須是共和軍中有相當地位的人。

     曹聞道喃喃道:難道要何從景的兒子?不過聽說他的幾個兒子都隻是些小孩子呢,帶來可麻煩得很。

     不對,何從景現在名義上是共和軍領袖,但他的兒子卻談不上人質。

    我道:不能是孩子,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楊易道:都督你已有人選了? 我道:不錯。

    現在商量得差不多了,那麼要求共和軍提供人質為保證,我軍與共和軍聯手,一同攻打伏羲谷,事前由你們聯名向文侯大人密報,事後我再上書請求同意。

    如此,沒有人反對了吧?我見他們還有反駁之意,道:别的不用說了,我意已決,五德營還要保留下去。

    一旦我有不測,地軍團歸楊易将軍全權指揮,旁人不得違抗。

    曹兄,你也不必多說。

    隻要五德營堅如磐石,我就算被治罪,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說得很是堅定,他們互相看了看,終于站直了,齊齊向我行了個軍禮,道:遵命。

     也許五統領之間也有矛盾,但這五個人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

    即使沒有我,五德營這輛戰車仍将滾滾向前,成為最不可忽視的力量,而隻要五德營在,就算文侯要除掉我,也要三思而後行。

     文侯也許能一手遮天,但我有五德營,就足以與他對抗。

     需要人質?鄭昭想了想,可以,我會向何城主彙報此事。

     我笑了笑,道:鄭先生,我要的人質不是旁人,正是你。

     我?鄭昭擡起頭看着我,我也迎着他的視線,微笑道:正是。

    鄭先生既是何城主的三士之一,又是南武公子左膀右臂,在貴軍中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如果不是鄭先生為質,我對你們的誠意就要打折扣了。

     鄭昭想了想,站了起來,向我伸出手,道:好,我同意。

     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倒也讓我小小意外了一下。

    我道:多謝鄭先生。

    此事事關重大,恕在下無禮,鄭先生來我軍中,還望你多多合作,不要令我誤解。

     鄭昭苦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讓你信任很難,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