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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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從這裡出去。

    我來得還算及時,得快一點。

    十分鐘後,你們就到森林裡了。

    ” “天主偉大!”教士說。

     “快逃吧,爵爺。

    ”所有的人都喊了起來。

     “你們大家先走。

    ”侯爵說。

     “您第一個走,爵爺。

    ”蒂爾莫神甫說。

     “我最後一個。

    ” 侯爵又用嚴厲的聲調說; “不要來回謙讓了。

    我們沒有時間謙讓。

    你們受了傷。

    我命令你們活着,命令你們逃跑。

    快!快利用這個出口。

    謝謝你,阿爾馬洛。

    ” “侯爵先生,”蒂爾莫神甫說,“我們要分散嗎?” “出去以後要分散。

    隻有單獨行動才能逃生。

    ” “爵爺給我們指定集合地點?” “是的。

    一個叫戈萬石的林中空地,你們認識這地方嗎?” “我們都認識。

    ” “明天正午我去那裡。

    所有能走的人都去。

    ” “我們會去的。

    ” “我們将重整旗鼓。

    ”侯爵說。

     這時,阿爾馬洛用手按按那塊旋轉的石頭,發現它紋絲不動。

    洞口再無法合上了。

     “老爺,”他說,“咱們快一點,石頭不動了。

    我打開了通道,但再也關不上了。

    ” 石門長期廢棄不用,鉸鍊都似乎鏽住了。

    再無法使它動一動。

     “老爺,”阿爾馬洛說,“我原想再将石頭合上,藍軍進來時找不到一個人,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以為你們化作青煙了。

    可是石頭不聽話,敵人會發現這個洞口,會追趕你們的。

    一分鐘也不要耽誤了。

    快,大家都下樓梯。

    ” 伊馬紐斯将手搭在阿爾馬洛肩上說: “夥計,從這裡出去,到達森林中的安全地帶,得需要多少時間?” “沒有重傷員吧?”阿爾馬洛問道。

     他們回答道: “沒有。

    ” “那麼,一刻鐘足夠了。

    ” “這樣說,”伊馬紐斯又說,“如果敵人在一刻鐘以後來……” “他們可以追我們,但是追不上。

    ” “可是,”侯爵說,“再過五分鐘他們就來了。

    這個舊箱子擋不了多久,用槍托敲幾下就能把它打爛。

    一刻鐘!誰能牽制他們一刻鐘?” “我。

    ”伊馬紐斯說。

     “你,喧鬧者古田?” “是我,爵爺。

    您聽我說,你們六個人中間有五個人負傷。

    我可一點皮也沒有碰着。

    ” “我也一樣。

    ”侯爵說。

     “您是首領,爵爺。

    我是士兵。

    首領和士兵可是兩回事。

    ” “我知道,我們的職責不同。

    ” “不,爵爺,您和我負有同樣的責任,就是拯救您。

    ” 伊馬紐斯轉身對同伴們說: “夥計們,必須壓住敵人,盡量拖住他們。

    聽我說,我身強力壯,沒有流一滴血,我沒有受傷,能比你們堅持更久。

    你們都走吧。

    把槍留給我,我會派上好用場的。

    我負責拖住敵人半個小時。

    有幾支上了膛的手槍?” “四支。

    ” “放在地上。

    ” 人們照他的話做了。

     “好了。

    我留下。

    我會給他們顔色看的。

    現在你們趕快走吧。

    ” 形勢危急,人們顧不上道謝,隻是匆匆與他握手。

     “回頭見。

    ”侯爵說。

     “不,爵爺。

    但願不,不要回頭見,因為我會死去。

    ” 大家一個跟着一個走下窄狹的樓梯,傷員們先下去。

    這時,侯爵拿起小記事本上的鉛筆,在那塊再無法轉動、敞開洞門的石頭上寫了幾個字。

     “來吧,老爺,就剩您了。

    ”阿爾馬格說。

     于是阿爾馬洛走下樓梯。

     侯爵跟着他。

     伊馬紐斯獨自留了下來。

     十三劊子手 四支手槍放在石磚地上,因為這間房沒有地闆。

    伊馬紐斯拿起兩支槍,一手一支。

     他朝被木箱堵塞和遮住的樓梯口斜着走過去。

     進攻者顯然害怕突然襲擊,害怕會引起爆炸,使雙方同歸于盡。

    第一次進攻如急風驟雨,這次進攻則緩慢而謹慎。

    他們未能擊倒木箱,也許是不想這樣做吧。

    他們用槍托把箱底打掉,再用刺刀在箱蓋上戳幾個洞,在冒險進來以前,可以從洞裡窺視室内的情況。

     為樓梯照明的燈光也從洞裡射了進來。

     伊馬紐斯看見洞裡有隻眼睛在注視他,便猛然用槍對準洞,扣動扳機。

    子彈射出去了,伊馬紐斯興奮地聽見一聲可怕的呼叫。

    子彈打爛了眼睛,打穿了腦袋,窺視的那個士兵翻身倒在樓梯上。

     進攻者在箱蓋下部挖了兩個相當大的洞,作為搶眼,伊馬紐斯将手臂伸進其中一個洞,朝人群胡亂地射出第二槍。

    子彈可能彈跳了好幾下,因為傳來好幾聲呼喊,似乎有三四個人被打死打傷。

    樓梯上一片嘈雜,人們在讓步、退卻。

     伊馬紐斯扔掉用過的兩支槍,拿起另外兩支,接着,他雙手持槍,從箱洞裡往外看。

     他看到了頭一個效果。

     進攻者回到了樓梯下面。

    幾個奄奄一息的人螨卧在樓梯上。

    伊馬紐斯能看見樓梯拐彎處以上的三四個階梯。

     他在等待。

     “我在拖時間。

    ”他想道。

     此刻,他看見有人正貼着樓梯往上爬,同時,在更下方,在螺旋樓梯的主柱旁露出了一個士兵的腦袋。

    他瞄準這個腦袋開了一槍。

    一聲驚叫,士兵倒下了。

    伊馬紐斯将最後那支手彈上膛的手槍從左手轉到右手。

     這時他感到一陣劇痛,也嚎叫起來。

    他的腹部中了一刀。

    一隻手,剛才匍匐爬行的那個人的手,從木箱下部的第二個槍眼裡伸了進來,往伊馬紐斯的腹部刺了一刀。

     傷口很可怕,腹部被刺穿了。

     伊馬紐斯沒有倒下,他咬緊牙關說道: “很好!” 接着,他拖着身體,搖搖晃晃地靠近鐵門旁的火炬,放下他,取下火炬,左手托着流出來的腸子,右手将火炬垂下,好點燃藥線。

     藥線被點着,燃燒起來。

    伊馬紐斯扔開火炬,火炬繼續在地上燃燒。

    他又抓起槍。

    他倒在石磚地上,但又擡起身來,用僅存的一口氣吹旺藥線的火苗。

     火在蔓延,從鐵門下過去,抵達橋一小城堡。

     這時,伊馬紐斯看到自己可憎的功績,微笑了。

    罪行比德行更使他感到滿足。

    他剛才是英雄,現在是殺人犯。

    他快要死了,喃喃說: “他們會記住我的。

    殺害他們的孩子,這是為我們的孩子,被關在唐普勒塔的小國王報仇。

    ” 十四伊馬紐斯也逃掉了 轟然一聲,木箱被猛地推倒,一個人手持馬刀沖了進來。

     “是我拉杜。

    誰上來?我等得不耐煩,豁出去了。

    反正我捅了你們一個,現在向你們所有的人挑戰。

    不管你們願意不願意,反正我來了。

    你們有多少人?” 這的确是拉杜,單槍匹馬的拉杜。

    伊馬紐斯剛才在樓梯上打死了人,戈萬惟恐還埋有炸藥,便讓手下的人撤回來,自己和西穆爾丹商量對策。

     拉杜手持馬刀站在門口。

    幾乎熄滅的火炬在黑暗中發出微光。

    他又問了一次: “我是單獨一個人。

    你們有多少人?” 沒有回音,他往前走。

    熄滅前的火炬光像回光反照一樣,照亮了整個大廳。

     拉杜看見挂在牆上的一塊小鏡子,走過去,照照自己血迹斑斑的臉和耷拉的耳朵,說道:“散了架的醜八怪。

    ” 他回轉身,驚訝地發現大廳空無一人。

     “這裡沒有人!”他驚呼起來,“兵力是零。

    ” 他看見那塊旋轉的石頭,洞口和樓梯。

     “呵,明白了。

    溜之大吉!你們都來呀!夥計們,來呀!他們走了,溜了,滾了,鑽洞了!這座老塔是個破罐子,這些混蛋就是從這裡跑掉的。

    開這種破玩笑,我們就治不了皮特和科布爾?魔鬼的仁慈天主來救援他們了!他們跑光了!” 一聲槍響,子彈擦過他的臂肘,打在牆上。

     “不。

    這兒有人。

    是誰在好心向我問好呀?” “是我。

    ”一個聲音說。

     拉杜向前探頭,看見昏暗中有個東西,那就是伊馬紐斯。

     “呵!”他喊道,“我抓住了一個。

    别的人都跑了,你可跑不了。

    ” “是嗎?”伊馬紐斯回答說。

     拉杜走了一步,站住說: “喂,你這人趴在地上,你是誰?” “我是趴在地上的人,我才瞧不起站着的人哩。

    ” “你右手上是什麼?” “手槍。

    ” “左手呢?” “腸子。

    ” “你被俘了。

    ” “未必吧。

    ” 伊馬紐斯朝燃燒的藥線低下頭,用最後一口氣吹旺火苗,斷了氣。

     片刻以後,戈萬、西穆爾丹,還有所有的人都進來了,都看見了那個洞口。

    他們搜索各個角落,察看那個樓梯,它通往一條溝壑。

    這的确是逃跑。

    他們搖晃伊馬紐斯,他已經死了。

    戈萬舉燈觀察那塊使被圍困者得以脫身的石頭,他也曾聽人說起這塊轉動的石頭,但是他也以為是無稽之談。

    他看見幾個鉛筆字,把燈湊過去,看到下面這幾個字: 再見了,子爵先生。

     朗特納克 蓋尚也來到戈萬身邊。

    追擊顯然是白費力氣,逃跑已經完結了,完成了。

    逃跑者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整個地區:灌木叢、溝壑、矮林和房屋。

    他們肯定已走遠了,無法抓住他們,何況整個富熱爾森林就是一個無邊的藏身所。

    怎麼辦?一切又得重頭來。

    戈萬和蓋尚彼此交換着失望和臆測。

     西穆爾丹嚴肅地聽着,一言不發。

     “對了,蓋尚。

    ”戈萬說,“梯子呢!” “它沒有來,指揮官。

    ” “我們不是看見一輛由士兵護送的大車嗎?” “它運來的不是梯子。

    ” “那是什麼?” “是斷頭台。

    ”西穆爾丹說。

     十五别把懷表和鑰匙放進同一個口袋 德-朗特納克侯爵并未如他們所想的走得很遠。

     但他已十分安全,他們是追不上的。

     他跟着阿爾馬格。

     他們在其他逃跑者後面走下樓梯,樓梯盡頭是離溝壑和橋拱不遠的。

    窄狹的圓穹通道。

    通道出口處有一條天然裂縫,它的一端是溝壑,另一端通往森林。

    裂縫在繁密茂盛、人迹難到的草木下境蜒,外面是看不見的。

    在這裡找人更是不可能。

    逃跑者一旦來到這條裂縫,便可像蛇一樣溜掉,無處可尋。

    秘密坑道的出口長滿了荊棘,所以修地道的人認為不必再裝什麼門了。

     侯爵現在隻要逃走就行了,不用考慮僞裝。

    來到布列塔尼以後,他一直穿着農民衣服,認為這樣更像大領主。

     他隻是摘掉了劍,将皮帶解開,扔掉了。

     當阿爾馬洛和侯爵從通道出來,到達裂縫時,其他五個人:吉努瓦佐、金枝瓦斯納爾、癡情漢、夏特内和蒂爾莫神甫已不知去向。

     “他們飛得可真快。

    ”阿爾馬洛說。

     “你要像他們一樣。

    ”侯爵說。

     “老爺讓我先走?” “不錯,我早對你說過,隻有單獨行動才能逃掉。

    一個人能逃掉的地方,兩個人就逃不掉了。

    我們在一起會引人注意的。

    你會連累我,我也會連累你。

    ” “老爺熟悉這地方?” “是的。

    ” “老爺在戈萬石的約會按時舉行?” “明天正午。

    ” “我會去的。

    我們會去的、” 阿爾馬洛稍作停頓,又說: “呵,老爺,想想我們曾經在大海上單獨相處,我想殺您,而您是我的領主,您本可以告訴我,但您沒有說!您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侯爵說: “英國。

    隻有英國能幫助我們。

    十五天内英國人必須來法國。

    ” “我有許多事要向老爺彙報。

    老爺交我辦的事,我都辦了。

    ” “這事明天再談吧。

    ” “明天見,老爺。

    ” “對了,你餓了吧?” “好像是的,老爺。

    我急着來,忘記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 侯爵從口袋裡掏出一長塊巧克力,一分為二,一半給了阿爾馬洛,自己吃起了另一半。

     “侯爵,”阿爾馬洛說,“右邊是溝,左邊是森林。

    ” “好的,你走吧。

    走你的吧。

    ” 阿爾馬洛順從地鑽進了黑暗。

    隻聽見荊棘在籁籁響,接着就沒有聲音了。

    幾秒鐘後再很難找到他的蹤迹了。

    博卡熱地區崎岖不平、草木茂盛,是逃亡者的最佳幫手。

    他們不是逃跑,而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是由于能迅速化整為零的特點且戰且退的旺代、精于逃遁的旺代戰士才使得我們的軍隊遲疑不前。

     侯爵一動不動地呆着。

    他屬于那種盡量不動感情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激動,因為在這麼多的流血和屠殺以後,他終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走投無路時又脫離險境,死在旦夕時又完全獲救,絕處逢生,即使對朗特納克這樣的人來說,這也是震動。

    雖然他有過類似的經曆,但他那冷靜的心靈也不免感到瞬間的震憾。

    他承認自己感到高興,但很快就控制了近乎歡樂的情緒。

    他掏出懷表,讓它報時。

    現在幾點鐘? 他大吃一驚,剛剛十點鐘。

    一個人剛剛經曆了生死存亡的生命大轉折,總以為如此充實的時刻比其他時刻更長,因此對實際情況感到驚訝。

    那枚警告性炮彈是在日落前不久發射的。

    半小時後,七時到八時之間,夜幕初降時,圖爾格就遭到突擊隊的攻擊。

    這樣看來,這場大戰是在八時開始,十時結束的。

    全部史詩隻持續了一百二十分鐘。

    有時,災難急速如閃電。

    巨大事件總是出人意外地簡捷。

     但是仔細想想,如果情況相反倒會令人吃驚。

    這麼少的人在兩小時裡抵禦了這麼多的人,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十九人對付四千人,而戰鬥時間并不短,并不是一打就垮。

     現在該走了,阿爾馬洛肯定已走遠。

    侯爵認為不必再留在這裡。

    他把懷表放進另一個口袋,因為他發覺原來的口袋裡還有伊馬紐斯交還的鐵門鑰匙,它可能碰碎懷表玻璃。

    他準備去森林了,但當他向左轉時,似乎有一道朦胧的光射到他身上。

     他向後轉身,目光越過紅色背景前輪廓清晰、脈絡突然顯得分明的荊棘,看到溝壑那邊有一股強光。

    他高溝壑不過幾步路,他朝它走去,但又轉念一想,自己何必暴露在強光中哩。

    不論這是什麼光,畢競與他無關。

    他又按照阿爾馬治指出的方向,朝森林走了幾步。

     他藏在荊棘深處,突然聽見頭頂上一聲可怕的呼喊。

    呼聲似乎來自深溝上方的高原邊沿。

    侯爵擡起頭,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