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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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轉過身去,用低沉而又激動的聲音跟漲紅着臉跑過來的高爾登奈爾博士說話。

    他的話裡夾雜着很多聽不清楚的布魯布魯的唇音。

     這個烏利克校長是個嚴厲可畏的人。

    當初漢諾的父親、叔父念書的時候,原本是一個和氣善良的老頭兒當校長,這位老校長在一八七一年後不久死了,烏利克博士就繼承了這個位置。

    烏利克從前本是一所普魯士中學的教員,這所老學校自從他調來以後就出現了一種新精神。

    過去舊式的教育本身就是一個愉快的目的,受教育的人從容、安詳、帶着快樂的理想主義,如今責任、威信、權力、職務、事業這些觀念都成了不容置疑的法則,而“我們的哲學家康德的絕對命令”更是烏利克校長每次節日演說一定要拿出來揮舞一番的大纛旗。

    這所學校成了國中一個小國,普魯士的紀律嚴明的傳統在這裡占了絕對統治地位。

    這裡不但教員,而且連學生也把自己看作是政府官員,升遷是他們唯一關心的事情,因此一心想取悅于大權在握的人……新校長就職後不久,校舍開始根據衛生和最新的審美觀點進行改建和擴建,并且完成了所有必要的工程。

    隻是有一個問題,從前這裡雖然缺乏近代設備,但是籠罩這裡的卻有更多的友愛、慈善、善意、愉快和舒适,是不是那時的學校同新校相比是一所更令人喜歡、更幸福的地方呢……至于烏利克校長自己,簡直就像《舊約》中上帝那樣神秘、暧昧、乖僻、嫉妒、可怕。

    他笑的時候像生氣的時候一樣令人望而生畏。

    手中的權力可以使他在這座學校裡任意作威作福。

    他能夠說一句開玩笑的話,而又對被他的話逗笑了的人大發雷霆。

    他的那些渾身發抖的小動物沒有一個知道在他面前應該怎麼做。

    隻有一個辦法,或許能防止不緻淪為他的盛怒之下的犧牲品,不被他的正義無私壓為齑粉,那就是在他面前卑微得無地自容,将他奉為神明頂禮膜拜。

     凱伊給他起的綽号,隻有他和漢諾·布登勃洛克兩人之間用。

    他們不希望有别的同學知道,他們怕這些人由于不了解而射出僵滞的、冷淡的眼光,這件事他們是非常熟悉的……不,他們簡直沒有一件事能和他們夥伴們互通聲氣。

    甚至别人引以為樂的反抗和報複對他倆也是生疏的,他們對别人喜歡叫的渾名也沒有興趣,因為他們不覺得這有什麼幽默,不覺得有什麼好笑。

    管許考甫教授叫“蜘蛛”,管巴雷史太特教師叫“白鹦鹉”,這都是平凡、無味、十分粗俗的取笑,巴雷史太特不過是那些義務教育制的出氣包而已。

    不,凱伊·摩侖伯爵可比他們俏皮多了!為了他自己和漢諾兩個人,他平時隻叫這些先生的真姓,隻是在姓氏前面加上個尊稱“赫爾”:“赫爾·巴雷史太特” 、“赫爾·曼台爾薩克”、赫爾·許考甫”……這就使這些稱呼聽去帶有一種淡漠、嘲諷、敬而遠之的味道……他們習慣說“教育人員”,在課間的時候,喜歡把某一個真人幻想作一個奇形怪狀的可怕的怪物,引以為樂。

    他們談到“學校”那種語調就好像是漢諾的叔叔呆在裡面的“神經病院” 似的……“親愛的上帝”在院子裡又呆了一會,因為發現有包面包的紙胡亂扔在地上而可怕地咆哮了一陣,把所有的人吓得面色蒼白,這幅景象使凱伊的情緒大大地提高了。

    他拉着漢諾向一個門走去,去上課的先生們正在穿過這裡,凱伊對着一個正向後院第一二年級走去的紅眼睛、蒼白皮膚、衣衫褴褛的師範學校畢業生深深地鞠了個躬,他把腰彎得低低的,垂着胳臂,恭恭敬敬地看着這位像乞丐一樣的先生。

    當另一位白頭發的算術先生,一個佝偻着腰、黃臉、眼睛斜得不能再斜的、不斷咳嗽吐痰的蒂特格先生,顫巍巍地在背後握着一疊書走過來的時候,凱伊又迎着他大聲地喊了一句: “您好,老死人。

    ”他的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望着空中某處……一陣尖利刺耳的鈴聲響了起來,學生從四面八方紛紛向教室門擁去,可是凱伊一直笑個不停,甚至走到樓梯上還笑得那麼厲害,引得他和漢諾周圍的學生不斷射過來冷漠、奇怪的目光。

    别人有些讨厭他這種怪異的行為……當教員曼台爾薩克博士走進來的時候,全體學生頓時閉緊嘴唇,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身子筆直。

    他是主任教員,而主任教員是理應受到尊敬的。

    他随手把門關上,彎了彎腰,伸着脖子看了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站起來了。

    接着把帽子挂在衣鈎上,一邊很快地把頭一擡一點地匆匆走上講台。

     過了一會兒,他又向窗外看了兩眼,伸着一隻帶着大印章戒指的食指,在脖子和衣領之間來回移動了兩下。

    他生得中等身材,灰白的頭發稀疏疏的,蓄着一把卷曲的朱庇特式的大胡子,一雙藍色的近視眼象青蛙一樣向前凸着,在一雙鏡片後面炯炯發光。

    他穿的是一件灰色、軟料子的敞口大禮服,他的一隻手指短短、滿是皺紋的手總喜歡輕輕地摸着腰部。

    和這裡所有的先生一樣,他的褲子非常短,露出一雙特别肥大的擦得雪亮的靴子來。

     忽然他把頭從窗子那邊轉過來,和和氣氣地輕輕歎了口氣,看了一眼鴉雀無聲的學生,口裡“哎”了兩聲,又向好幾個學生笑了笑。

    非常清楚,他今天情緒很好。

    全屋的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博士心情好不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情緒的高低決定了一切事情的結果。

    每個人都知道,曼台爾薩克先生毫不自覺地一任情緒支配着自己,而且他根本也不想控制自己。

    他常常表現出一種非常古怪、無限天真的偏愛,而這種偏愛就像海邊的天氣一樣不可捉摸。

    他總有兩三個寵愛的學生,對這幾個人他用“你”,用名字稱呼,這幾個人上他的課仿佛上了天堂,他們甚至可以信口開河,也不會受到先生的指責,下課以後曼台爾薩克博士跟他們親切地交談。

    但是忽然有一天,也許是假期過後,隻有上帝一個人知道為了什麼,這些人失寵了,從寶座上跌下來,身價陡落,曼台爾薩先生又開始叫另外一些人的名字,又仿佛登上天堂了。

    他給這些幸運兒的考卷裡的錯誤作的記号總是那麼工整、纖細,因此即使這些人的考卷錯誤百出也會給人一種非常整潔的印象。

    而别的學生的卷子他卻帶着一肚子氣惱任意塗抹,滿紙是紅墨水,給人一種恐懼、無可救藥的印象。

    因為他給分數向來不是按照錯誤的數目,而是根據他在試卷上花費的紅墨水的多少,所以那些上了天堂的學生就大大占了便宜。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方法是否合适,他認為這樣作是天經地義的事,因之也就一點也感覺不到自己的不公正。

    要是有誰膽敢對此作法提出異議,那他就永遠失去被先生用“你”或用“名字”稱呼的希望。

    而想來還不會有人願意主動放棄這樣的機會的……曼台爾薩克博士站在那裡,把腿一叉,開始翻起記分冊來。

    漢諾·布登勃洛克身子向前探着,緊張的思考着。

    B,現在輪到字母B起首的名字啦!馬上就要叫他的名字,他就要張口結舌地站在這裡,而這就要引起一個大亂子,一場可怕的、又嚷又叫的大災禍,雖然主任教員的情緒今天本來是那麼好……這風暴前的沉默真讓人不堪忍受。

    “布登勃洛克”……他馬上就要叫“布登勃洛克” 了……“艾德加!”曼台爾薩克博士喊道,把記分冊合上,一根食指仍然夾在裡邊,轉身坐在講台上,似乎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什麼?這是為什麼?艾德加……這是呂德斯啊,這是坐在窗戶旁邊的胖子呂德斯,字母L,說什麼也輪不到字母L啊!不會的,為什麼會這樣?曼台爾薩克博士的情緒這麼好!他隻是随便叫起他的一個寵兒來,他根本沒有注意,按照次序今天該輪到誰來回答……胖子呂德斯站了起來。

    他生得一副小獅子狗似的臉,兩隻無神的、棕色的眼睛。

    雖然他的座位非常有利,可以容容易易地打開書看,可是他竟連這個也懶得做,他感到自己是不會被先生粗暴摧殘的,他隻是幹脆回答說:“我因為昨天頭痛,所以沒有念。

    ” “噢,你就這麼不給我面子嗎,艾德加?”曼台爾薩克博士難過地說:“你不願意給我背這幾行描寫黃金時代的詩麼?多麼可惜,我的朋友!你昨天頭痛了麼?可是我認為,你應該提前告訴我,别等我把你叫起來再說……你最近不是頭痛過一次了嗎?你應該想個辦法,艾德加,不然可就免不了要退步啦……蒂姆,你來繼續下去,好嗎?” 呂德斯坐下來。

    這時候所有的人都把他恨入骨髓。

    瞎子都看得出來,主任先生的情緒顯著地低落下來,很可能呂德斯下一節課就要被先生用姓稱呼了……蒂姆站了起來,他坐在最後邊一條闆凳上。

    他有一副粗俗的像鄉下人的外表,穿着一件淺棕色的夾克,手指又短又粗。

    他張着嘴。

    樣子像個漏鬥,臉上帶着一副又呆癡又專心緻志的神情。

    他急急忙忙把打開的書推到個合适的地方,眼睛注意地向前凝視着。

    過了一會兒,他把頭低下來,拉着長音兒,結結巴巴地,用平闆的拖長的聲音念起這段拉丁文來,好像孩子在念識字本似的:“首先創立的是黃金時代……” 很清楚,曼台爾薩克博士今天提問完全沒有按固定的次序,他根本沒有留心,哪個學生沒有被考查的日子最長。

    漢諾被叫起來的危險已經不是那麼逼人了,要是他被叫起來,那隻是由于不幸的偶然性。

    他跟凱伊交換了一個高興眼色,開始把四肢松懈下來,打算休息休息……忽然蒂姆的背誦被打斷了,也許是曼台爾薩克博士聽不太清蒂姆背的東西,也許他想消化一下早餐。

    不管怎麼說,他離開了講台,在教室裡悠閑地踱起步來,最後,手裡拿着一本奧維德,緊靠着蒂姆的身邊站住了。

    蒂姆惶遽地急忙把書推在一邊,愁眉苦臉地站在座位邊。

    他張着的一張漏鬥形的嘴喘着氣,一雙誠實的,茫然失措的藍眼睛凝視着主任先生,一個音節也說不出來了。

     “怎麼了,蒂姆,”曼台爾薩克博士說:“為什麼不繼續下去了?” 蒂姆搔了搔頭,轉轉眼珠,沉重地歎了口氣,最後陪個笑臉說:“您一站在我身邊,我就非常緊張,博士先生。

    ” 曼台爾薩克博士也笑了;他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他笑着說:“好吧,您定定神再往下背。

    ” 說着他又踱回到講台上去。

     蒂姆鎮定了下來,他又把書拉到前面,重新打開,裝作振起精神的樣子向四邊看了看,接着就低下頭來,接着往下背。

     “我很滿意,”蒂姆背完了的時候,主任教員說道。

    “您認真地複習過了,這一點用不着懷疑。

    隻是您太缺少韻律感了,蒂姆。

    您對于聯音倒還掌握,但是您一直也沒有把六步韻讀出來。

    您給我的印象是,您似乎在背一個兒童故事……雖然如此,正像我剛才說的,您這次很用功,盡了自己的力量,誰要是肯發憤努力……您現在請坐吧。

    ” 蒂姆驕傲地容光煥發地坐下,曼台爾薩克博士在他的名字後邊寫了一個令他滿意的分數。

    奇怪的是,這時候不但教員,就連看到蒂姆看着書本背詩的學生們和他自己也全都認為,蒂姆确确實實是一個用功的好學生,他得的好分數實在是理所應得。

    就是漢諾·布登勃洛克也不能擺脫這個印象,盡管他内心很不情願……他又緊張地聽着下一個名字……“穆莫!”曼台爾薩克博士說。

    “再背一次!Aureaprima……?” 叫的是穆莫嗎?感謝上帝,現在漢諾大概是平安了!在曼台爾薩克先生很少讓人背第三次,而提問新課B字起首的學生剛剛輪過去不久。

     穆莫站起來。

    他雖然長得很高大,但臉色卻像牆壁一樣的蒼白,兩手哆哆嗦嗦的,帶着一副特别大的圓眼鏡。

    他是個近視眼,視力非常差,站起來的時候就是桌子上的書打開也看不清楚。

    他必須準備,而他也确實準備了。

    但一來由于他智力有限,二來他也沒有料到今天會輪到他,所以他知道的很少,隻背了幾個字就背不下去了。

     博士提醒他一回,又用尖銳的聲音提醒他第二回,在第三回時已經是滿腔怒火了,但是穆莫仍然卡在那裡,再多一個字也背不下去,這位主任先生終于怒火大發。

     “您太不像話了,穆莫!坐下吧,太沒出息了,我跟您說,您和白癡沒什麼兩樣!又笨又傻……” 穆莫坐下來。

    他顯出一副倒黴相。

    現在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

    漢諾·布登勃洛克心裡又湧起一陣厭惡作嘔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堵到他的嗓子眼裡。

    但同時他又清清楚楚地看着面前發生的事情。

    曼台爾薩克博士在穆莫的名字後面狠狠地劃了個印象惡劣的記号,然後又拿起記分冊挑來挑去。

     他怒氣沖沖地找到當天的輪次,看一看該輪到什麼人。

    事情非常清楚!也正是在漢諾完全被這個悲哀的事實籠罩住的時候,他的名字被曼台爾薩克博士叫了出來,像在一個噩夢中似地聽到自己的名字。

     “布登勃洛克!”……曼台爾薩克博士叫的是“布登勃洛克”,這幾個字還在教室裡回蕩着,可是漢諾卻不相信。

    他的耳朵嗡鳴起來。

    他坐着不動。

     “布登勃洛克先生!”曼台爾薩克博士又叫了一聲,在眼鏡片後面,兩隻青蛙一樣的眼睛炯炯發光,使勁盯住了他……“您是不是可以繼續背下去?” 好吧,看來是跑不了了。

    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反正現在什麼都完了。

     他這時反而沉住了氣。

    他隻是想,會不會咆哮如雷啊?他站起來,正預備陪個笑險用,“我忘了準備”這類的話應付過去,這時候他忽然看見坐在他前面的人把打開的書舉在他眼前。

     這個好心的人叫漢斯·亥爾曼·吉裡安,是一個棕色皮膚的小個子,油膩膩的頭發,寬肩膀。

     他的志願是當軍官,因而非常講義氣,因此他雖然很不喜歡約翰·布登勃洛克,但還是不忍心讓他受折磨。

    他甚至用指頭指着,該從什麼地方開始……于是漢諾順着他的手指望去,開始念起來。

    他的聲音顫抖着,皺着眉毛,結結巴巴地讀了起來,那時候真理和正義受到人民自覺的尊重,無庸懲處,也不需要法律規章。

    “刑罰和恐懼并不存在,”他一字一頓地背道。

    “并沒有銅版上刻着恫吓的條款,乞求寬宥的人群也看不到法官的威嚴的面孔……”他有意作出一副倍受折磨、不堪忍受的面容,故意念得斷斷續續,丢三拉四,有意疏忽了吉裡安書上用鉛筆劃着的一些聯音。

    他把詩句的音韻讀錯,結結巴巴,作着一副竭力搜尋記憶的樣子,準備着主任教員随時會發現他這一切都是作弊而向他沖過來……他為能這樣偷偷地看書而感到由衷的滿足,使他皮膚感到刺癢癢的,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充滿嫌惡,故意弄得漏洞百出,為了減低一些自己欺騙行為的卑鄙性。

    最後他停住了,教室裡沒有任何聲音,在這一片沉默裡他連頭也不敢擡。

    這種沉默是非常可怕的;他相信曼台爾薩克博士把什麼都看在眼裡,他的嘴唇完全白了,但是最後這位主任教員歎了口氣說道: “噢,布登勃洛克,爾還是沉默的好,請您原諒我這裡用古文的‘爾’卻不用‘你’字!……您知道,您做的是什麼?您在把美好的東西踐踏在泥土裡,您的行為像個汪戴爾人,像個野蠻人,在您背的詩裡聽不出一絲美感,布登勃洛克,從您的面型就可看出來。

    如果我問自己說,剛才那段時間您是在咳嗽還是在朗誦铿锵的詩文,我的回答是傾向于前者的。

    蒂姆沒有什麼韻律感,可是比起您來,無疑他是一個語言大師,是個行吟詩人……您坐下吧,不幸的人。

    當然您在家裡念了,确實是念了。

    我不能給您壞分數。

    您一定已經盡了自己的力量了……您聽我說,有人說您有音樂才能,說您會彈鋼琴,這和您剛才的背誦太不相稱了……好吧,您請坐吧,您這次很用功,這就很好。

    ” 他在記分冊裡寫了一個滿意的分數,漢諾坐下來。

    正像剛才那位行吟詩人蒂姆的情形那樣,現在這出戲又重演了一次。

    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曼台爾薩克博士對他的贊揚之詞。

    這一刻鐘他真地覺得自己是一個能力不高,但是勤奮用功的學生,能夠體面地回答問題,他還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全班同學,連漢斯·亥爾曼·吉裡安也不例外,一緻是這樣的意見。

    他的心中又湧起一種類似嫌惡的感覺;但是他這時是這樣軟弱,以至于沒有絲毫精力去繼續思考。

    他面色蒼白,渾身顫抖着閉上眼睛,陷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态……但曼台爾薩克博士的威嚴還能繼續下去。

    他轉到該為今天的課準備好的詩句上,他把彼得遜叫了起來。

    彼得遜站起來,這個小夥子生機勃勃,自信,勇敢,專門喜歡尋事生非。

    但是今天他卻注定要一敗塗地!不錯,如果這節課不出一件什麼亂子,曼台爾薩克博士是不會放過這些學生的,一定要發生一件遠比那個可憐的近視眼穆莫遭到的更為可怕的禍事……彼得遜開始翻譯,時常往書的另一邊瞥一眼,往他完全沒有必要去看的那一邊瞥一眼。

    他做得非常巧妙。

    他裝得仿佛那裡有什麼妨礙了他的樣子,用手摸一下,用嘴吹一下,似乎在弄掉一塊礙事的灰塵。

    但是可怕的事馬上就發生了。

     曼台爾薩克博士忽然作了個急遽的動作,彼得遜随着也作了個同樣的舉動。

    這時這位博士一下子跳下講台,邁着匆匆的大步向彼得遜走來。

     “您書裡邊有一本題解,有譯文,”當他站到彼得遜旁邊時大聲對他說。

     “題解……我……沒有……”彼得遜磕磕巴巴地說。

    他是個很漂亮的小夥子,淡黃的頭發在額上梳起一個小蓬,尤其是一雙藍眼睛特别動人,但是這雙眼睛現在卻恐怖地眨動着。

     “您沒有在書裡夾着譯文嗎?” “沒有……先生……博士先生……題解……我真沒有題解……您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