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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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以挽。

     永曆二年。

    荷人始設耶稣教堂于新港社,入教者已二千餘人。

    各社設小學,每學三十人,課以荷語、荷文及新舊約。

    牧師嘉濟宇士又以番語譯耶教問答及摩西十誡授番童,拔其畢業者為教習。

    于是番人多習羅馬字,能作書。

    削鵝管略尖斜,注墨于中,揮寫甚速,凡契券公文均用之。

    三年,五學學生凡六百餘名。

    荷人又與番婦婚,教化之力日進。

     十年,荷人複築城赤嵌,背山面海,置巨炮,增戍兵,與熱蘭遮城相犄角。

    華人移住雖多,終為所苦,遂進而謀獨立。

    十一年,甲螺郭懷一集同志,欲逐荷人,事洩被戮。

    懷一在台開墾,家富尚義,多結納,因憤荷人之虐,思殲滅之。

    九月朔,集其黨,醉以酒,激之曰:『諸君為紅毛所虐,不久皆相率而死。

    然死等耳,計不如一戰。

    戰而勝,台灣我有也。

    否則亦一死。

    唯諸君圖之』!衆皆憤激欲動。

    初七夜伏兵于外,放火焚市街,居民大擾,屠荷人,乘勢迫城。

    城兵少,不足守,急報熱蘭遮。

    荷将富爾馬率兵一百二十名來援,擊退之。

    又集歸附土番,合兵進擊,大戰于大湖,郭軍又敗,死者約四千。

    是役華人誅夷者千數百人。

     懷一之謀既挫,數年無事。

    及聞延平郡王鄭成功威震東南,荷人恐,增兵備。

    而成功以中原多故,未遑征讨。

    金陵敗後,窮蹙兩島,乃稍稍議遷。

    荷人亦大戒嚴,辄捕華人之富家為質,遇有嫌疑,即囚之,或殺之。

    華人含恨,遂洶洶欲動。

    十四年,台灣領事鄂易度請援于印度公司。

    命爪哇派艦十二,運兵來守。

    于是台灣戍兵計有三千五百人。

    艦将以為無恐,移書廈門,诘成功曰:『若欲戰乎?抑欲和乎』?成功答曰:『餘不欲戰也』。

    而台灣領事終不釋。

    荷蘭評議會謂其多事,召歸兵艦。

    艦長既還,遂劾鄂易度畏怖,将召歸,以郭冷谷代之。

    未至而鄭師來伐。

     十五年,成功在兩島,地蹙軍孤,議取台灣。

    适荷蘭甲螺何斌負債走廈,盛陳沃野千裡,為天府之國,且言可取狀。

    成功覽其圖歎曰:『此亦海外之扶餘也』!召諸部計議。

    吳豪對曰:『藩主以進取台灣下問,豪聞其水路險惡,炮台堅利,縱有奇謀,亦無所用,不如勿取』。

    成功曰:『此常俗之見,不足用于今日』。

    黃廷曰:『果如吳豪之言,是以兵與敵也。

    勿取為便』。

    成功又曰:『此亦常見爾』。

    馬信曰:『藩主所慮者,以諸島難以久拒清人也。

    夫欲壯其枝葉,必先固其根本,此萬全之計。

    今乘将士閑暇,不如先統一旅,往視其地,可取則取,否則作為後圖,亦未為晚』。

    而諸将終以險遠為難。

    唯楊朝棟力陳可取。

    成功意銳;捩舵束甲,率兵二萬五千,三月泊澎湖,令陳廣、楊祖、林福、張在守之。

    徇曰:『本藩矢志恢複,念切中興。

    曩者出師北讨,未奏膚功,故率我将士,冒波濤,欲辟不服之地,暫寄軍旅,養晦待時。

    非敢貪戀海外,苟延安樂也。

    唯天唯祖宗之靈,其克相餘』!至鹿耳門,則水驟漲丈餘,大小戰艦銜尾而渡,縱橫畢入。

    荷人大驚,以為自天而下。

    引兵登陸,克赤嵌城。

    荷人退保熱蘭遮,以兵二百四十擊鄭師。

    鄭師四千繞城戰,荷軍大敗,亡一隊長。

    而鄭艦亦擊沉荷艦,餘悉遁。

    荷艦摩阿利走報爪哇,阻風五十三日始達。

    鄭師攻城不下。

    四月二十六日,成功命使者以書告曰:『執事率數百之衆,困守城中,何足以抗我軍?而餘尤怪執事之不智也。

    夫天下之人固不樂死于非命,餘之數告執事者,蓋為貴國人民之性命,不忍陷之瘡痍爾。

    今再命使者前往緻意,願執事熟思之。

    執事若知不敵,獻城降,則餘當以誠意相待。

    否則我軍攻城,而執事始揭白旗,則餘亦止戰,以待後命。

    我軍入城之時,餘嚴饬将士,秋毫無犯;一聽貴國人民之去。

    若有願留者,餘亦保衛之,與華人同。

    夫戰敗而和,古有明訓;臨事不斷,智者所譏。

    貴國人民遠渡重洋,經營台島,至勢不得已而謀自衛之道,固餘之所壯也。

    然台灣者,中國之土地也,久為貴國所踞。

    今餘既來索,則地當歸我,珍瑤不急之物悉聽而歸。

    若執事不聽,可揭紅旗請戰,餘亦立馬以觀,毋遊移而不決也。

    生死之權,在餘掌中,見機而作,不俟終日。

    唯執事圖之』!鄂易度複書不從。

    其明日果樹紅旗,聚男子于城中,毀市街。

    鄭師攻之不克,乃築長圍以困之,出略平野。

    于是多殺荷人,報宿怨也。

    鄭師捕其商人羅谷具,令入城勸降。

    荷人不從。

    又捕其民五百,悉斬以徇。

    爪哇評議會既劾鄂易度,以郭冷谷代之;方二月而摩阿利至,始知鄭師伐台,乃複鄂易度之職,派兵七百、船十艘馳援。

    郭冷谷既至台灣,遠望紅旗,而港口又鄭艦雲集,懼向日本而去。

    既而瓜哇援兵踵至,城兵亦乘勢出擊。

    鄭師力戰,荷軍又敗,失船二。

    乃召回雞籠、淡水戍兵,潛載婦孺逃歸,謀死守。

    于是鄭師暫息。

    會清使自福州來,約荷人先取金、廈,荷人從之,調軍艦五艘往,遭風破沒,餘艦又歸爪哇,而台灣之兵力愈薄。

    當鄭師之按兵也,有華人自城中出,請急攻,陷其南隅。

    荷人恐。

    成功又告之,乃降。

    十二月初三日,率殘兵千人而去,而台灣複為中國有矣。

    是役也,陷圍七月,荷兵死者千六百人。

    自天啟四年,至永曆十五年,荷蘭據有台灣凡三十八年,而為成功所逐。

    于是鄭成功之威名震乎寰宇。

     連橫曰:台灣之名,始于何時,志乘不詳,稱謂互異。

    我民族生斯長斯,聚族于斯,而不知台灣之名義,毋亦數典而忘其祖欤?餘嘗考之史籍,驗之地望,隋、唐之際,以及宋、元,皆稱琉球。

    明人不察,乃呼東番。

    故「鳳山縣志」曰:『或元以前,此地與澎湖共為一國,而同名琉球』。

    「台灣小志」亦曰:『閩人初呼台灣為小琉球,而稱沖繩為大琉球』。

    稱台灣為小琉球,不知其何所據?「文獻通考」謂琉球在泉州之東,有島曰澎湖,水行五日而至,旁為毗舍耶。

    「台海使槎錄」謂毗舍耶則指台灣,非也。

    毗舍耶為呂宋群島之一,密迩台灣,其名猶存,故曰其旁也。

    而舊時之稱者曰北港。

    「方輿紀略」曰:『澎湖為漳、泉門戶,而北港即澎湖之唇齒。

    失北港則唇亡齒寒,不特澎湖可慮,即漳、泉亦可憂也。

    北港在澎湖東南,亦謂之台灣』。

    按北港一名「魍港」,即今之「笨港」,地在雲林縣西,曩為海舶出入之口,而往來者遂以北港名台灣也。

    「台灣縣志」曰:『荷蘭入北港,築城以居,因稱台灣』。

    然台灣之名果始于荷人否?志稱荷蘭設市于北,築磚城,制若崇台。

    海濱沙環水曲曰灣,又泊舟處概調之灣。

    此台灣所由名也。

    如志所言,拘泥文字,以為附會之說,台灣果出荷人,則荷人著書當用其名,何以又稱為小琉球耶?「蓉洲文稿」曰:『萬曆間,海寇顔思齊踞有其地,始稱台灣』。

    思齊踞台早于荷人三年,若征此說,則台灣非出于荷人也明矣。

    然「蓉洲」之說亦有未碓者。

    「瀛壖百詠序」曰:『明季周嬰「遠遊篇」載東番一篇,稱其地為台員,蓋閩音之訛也』。

    台灣之名入中國始于此。

    據是則土番之時,閩人巳呼東番為台灣矣。

    周嬰,閩之莆田人。

    當明中葉,漳泉、人已有入台僑住者,一葦可航,聞見較确。

    或曰:台灣原名「埋冤」,為漳、泉人所号。

    明代漳、泉人入台者,每為天氣所虐,居者辄病死,不得歸,故以埋冤名之,志慘也。

    其後以「埋冤」為不祥,乃改今名。

    是亦有說。

    延平入處,建号東都。

    經立,改名東甯。

    是則我民族所肇造,而保守勿替者。

    然則我台人當溯其本,右啟後人,以毋忘荜路藍縷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