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塊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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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連續抖動,已将石破天圈住,聽他喝道:“你再不還手,我将你這金烏派的惡徒立斃于當場。

    ”他叫明‘金烏派’,顯是要石清夫婦事後無法為此翻臉。

    石清當機立斷,知道兒子再不還手,沖虛真的會将他刺得重傷,但若還手相鬥,沖虛既知自己夫婦有回護之意,下手決不會過份。

    隻是點到為止,殺殺他的狂氣,于少年人反有益處,當即叫道:“孩子,師伯要點撥你功夫,于你大有好處。

    師伯決不會傷你,不用害怕,快取兵刃招架吧!” 石破天隻見前後左右都是沖虛長劍的劍光,臉上寒氣森森,不由得大是害怕,适才被他接連刺中三劍,躲閃不得,知道這道人劍法十分厲害,聽石清命他取兵刃還手,心頭一喜:“是了,我用兵刃招架,手上的毒藥便不會害死了他。

    ”瞥眼見到地下一柄單刀,正是那個盧十八的弟子所遺,忙叫道:“好,好!我還手就是,你……你可别用劍刺我。

    等我拾起地下這柄刀再說。

    你如乘機在我背上刺上一劍,那可不成,你不許賴皮。

    ” 沖虛見他說得氣急敗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呸”的一聲,退開了兩步,跟着卟的一響,将長劍插在地上,說道:“你當我沖虛是什麼人,難道還會偷襲你這小子?”雙手插在腰間,等他拾刀,心想:“這小子原來使刀,那麼絕非石師弟夫婦的弟子。

    隻不知石師弟如何又叫他稱我師伯?” 石破天俯身正要去拾單刀,突然心念一動:“待會打得兇了,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左手又随手出掌打他,豈不是又要打死人,還是把左手綁在身上,那就太平無事。

    ”當下又站直身子,向沖虛道:“對不起,請你等一等。

    ”随即解開腰帶,左手垂在身旁,右手用腰帶将左臂縛在身上,各人眼睜睜的瞧着,均不知他古裡古怪的玩什麼花樣。

    石破天收緊腰帶,牢牢打了個結,這才俯身抓起單刀,說道:“好了,咱們比吧,那就不會打死你了。

    ” 這一下沖虛險些給他氣得當場暈去,眼見他縛住了左手和自己比武,對自己的藐視實已達于極點。

    上清觀群道固是齊聲喝罵。

    石清和闵柔也都斥道:“孩子無禮,快解開腰帶!” 石破天微一遲疑,沖虛刷的一劍已疾刺而至。

    石破天來不及尊照闵柔吩咐,隻得舉刀擋格。

    沖虛知他内力強勁,不讓他單刀和自己長劍相交,立即變招,刷刷刷刷六七劍,隻刺得石破天手忙腳亂,别說招架,連對方劍勢來路也瞧不清楚。

    他心中暗叫:“我命休矣!”提起單刀亂劈亂砍,全然不成章法,将所學的七十三路金烏刀法,盡數抛到了天上的金烏玉兔之間。

    幸好沖虛領略過他厲害的内力,雖見他刀法中破綻百出,但當他揮刀砍來之時,卻也不得不回劍以避,生怕長劍給他砸飛,那就顔面掃地了。

     石破天亂劈了一陣,見沖虛反而退後,定一定神,那七十三招金烏刀法漸漸來到腦中。

    隻是沖虛雖然退後,出招仍是極快,石破天想以史婆婆所授刀法拆解,說什麼也辦不到。

    何況金烏刀法專為克制雪山派而創,遇上了全然不同的上清劍法,全然格格不入。

    他心下慌亂,隻得興之所至,随手揮舞。

     使了一會,忽然想起,那日在紫煙島上最後給白萬劍殺得大敗,隻因自己不識對方的劍法,此刻這道士的劍法自己更加不識,既然不識,索性就不看,于是揮刀自己使自己的,将那七十三路金烏刀法颠三倒四的亂使,渾厚的内力激蕩之下,自然而然的構成了一個守禦圈子,沖虛再也攻不進去。

     群道和石清夫婦都是暗暗訝異,沖虛更是又驚又怒,又加上幾分膽怯,他于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刀法大緻均了然于胸,眼見石破天的刀法既稚拙,又雜亂,大違武學的根本道理,本當一擊即潰,偏偏自己連遇險着,實在是不通情理之至。

     又拆得十餘招,沖虛焦躁起來,呼的一劍,進中宮搶攻,恰在此時,石破天揮刀回轉,兩人出手均快,當的一聲,刀劍相交。

    沖虛早有預防,将長劍抓得甚緊,但石破天内力實在太強,衆人驚呼聲中,沖虛見手中長劍已彎成一把曲尺,劍上鮮血淋漓,卻原來虎口已被震裂。

    他心中一涼,暗想一世英名付于流水,還練什麼劍?做什麼上清觀一派掌門?急怒之下,揮手将變劍向石破天擲出,随即雙手成抓,和身撲去。

    石破天一刀将彎劍砸飛,不知此後該當如何,心中遲疑,胸口門戶大開。

    沖虛雙手已抓住了他前心的兩處要穴。

     沖虛這一招勢同拚命,上清觀一派的擒拿法原也是武學一絕,那知他雙手剛碰到石破天的穴道,便被他内力回彈,反沖出去,身子仰後便倒。

    這一次他使的力道更強,反彈之力也就愈大,眼見站立不住,若是一屁股坐倒,這個醜可就丢得大了。

     天虛道人飛身上前,伸掌在他左肩向旁推出,卸去了反彈的勁力。

    沖虛縱身躍起,這才站定,臉上已沒半點血色。

     天虛拔出長劍,說道:“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佩服,佩服!待貧道來領教幾招,隻怕年老力衰,也不是閣下的對手了。

    ”說着挺劍緩緩刺出。

    石破天舉刀一格,突覺刀鋒所觸,有如憑虛,刀上的勁力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叫道:“咦,奇怪!” 原來天虛知他内力厲害,這一劍使的是個‘卸’字訣,卻震得右臂酸麻,胸口隐隐生疼。

    他暗吃一驚,生怕已受内傷,待第二劍刺出,石破天又舉單刀擋架時,便不敢再卸他内勁,立時斜劍擊刺。

     天虛雖已年逾六旬,身手之矯捷卻不減少年,出招更是穩健狠辣。

    石破天卻仍是不與他拆招,對他劍招視而不見,便如是閉上了眼睛自己練刀,不管對方劍招是虛中套實也好,實中帶虛也好,刺向胸口也罷,削來肩頭也罷,自己隻管‘梅雪适夏’、鮑魚之肆‘、漢将當關’、千鈞壓駝‘。

    這場比試,的的确确是文不對題,天虛所出的題目再難,石破天也隻是自己練自己的。

    兩人這一搭上手,頃刻間也鬥了二十餘招,刀風劍氣不住向外伸展,旁觀衆人所圍的圈子也是愈來愈大。

    靈虛等二人本來監視着石清夫婦,防他們出手相助石破天,但見天虛和石破天鬥得激烈,四隻眼睛不由自主的都轉到相鬥二人身上。

     石破天懼怕之心既去,金烏刀法漸漸使得似模似樣,顯得招數實也頗為精妙,内力更随之增長。

    天虛初時盡還抵敵得住,但每拆一招,對方的勁力便強了一分,真似無窮無盡、永無枯竭一般。

    他隻覺雙腿漸酸,手臂漸痛,多拆一招,便多一分艱難。

     這時石清夫婦都已瞧出再鬥下去,天虛必吃大虧,但若出聲喝止兒子,擺明了要他全然相讓,實是大削天虛的臉面,真不知如何才好,不由得甚至是焦急。

     石破天鬥得興起,刀刀進逼,蓦地裡隻見天虛右膝一軟,險些跪倒,強自撐住,臉色卻已大變。

    石破天心念一動,記起阿繡在紫煙島上說過的話來:“你和人家動手之時,要處處手下留情,記着得饒人處且饒人,那就是了。

    ”一想到她那款款叮囑的言語,眼前便出現她溫雅腼腆的容顔,立時橫刀推出。

     天虛見他這一刀推來,勁風逼得自己呼吸為艱,急忙退了兩步,這兩步腳下蹒跚,身子搖幌,暗暗叫苦:“他再逼前兩步,我要再退也沒力氣了。

    ”卻見他向左虛掠一刀,拖過刀來,又向右空刺,然後回刀在自己臉前砍落,隻激得地下塵土飛揚。

     天虛氣喘籲籲,正驚異間,隻見他單刀回收,退後兩步,豎刀而立,又聽他說道:“閣下劍法精妙,在下佩服得緊,今日難分勝敗,就此罷手,大家交個朋友如何?”天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而立,說不出話來。

     石清微微一笑,如釋重負。

    闵柔更是樂得眉花眼笑。

    他夫婦見兒子武功高強,那倒還罷了,最喜歡的是他在勝定之後反能退讓,正合他夫婦處處為人留有餘地的性情。

    闵柔笑喝:“傻孩子瞎說八道,什麼‘閣下’、‘在下’的,怎不稱師伯、小侄?”這一句笑喝,其辭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慈母情懷,欣慰不可言喻。

     天虛籲了口氣,搖搖頭,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老了,不中用啦。

    ” 闵柔笑道:“孩子,你得罪了師伯,快上前謝過。

    ”石破天應道:“是!”抛下單刀,解開綁住左臂的腰帶,恭恭敬敬的上前躬身行禮。

    闵柔甚是得意,柔聲道:“掌門師哥,這是你師弟、師妹的頑皮孩子,從小少了家教,得罪莫怪。

    ” 天虛微微一驚,說道:“原來是令郎,怪不得,怪不得!師弟先前說令郎為人擄去,原來那是假的。

    ”石清道:“小弟豈敢欺騙師兄?小兒原是為人擄去,不知如何脫險,匆忙間還沒問過他呢。

    ”天虛點頭道:“這就是了,以他本事,脫身原亦不難。

    隻是賢郎的武功既非師弟、師妹親傳,刀法中也沒多少雪山派的招數,内力卻又如此強勁,實令人莫測高深。

    最後這一招,更是少見。

    ” 石破天道:“是啊,這招是阿繡教我的,她說人家打不過你,你要處處手下留情,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一招叫‘旁敲側擊’,既讓了對方,又不緻為對方所傷。

    ”他毫無機心,滔滔說來。

    天虛臉上登時紅一陣,白一陣,羞愧得無地自容。

     石清喝道:“住嘴,瞎說什麼?”石破天道:“是,我不說啦。

    要是我早想到将這兩隻掌心有毒的手綁了起來,隻用單刀和人動手,也不會……也不會……”說到這裡,心想若是自承打死了照虛、通虛,定要大起糾紛,當即住口。

     但天虛等都已心中一凜,紛紛喝問:“你手掌上有毒?”“這兩位道長是你害死的?”“那兩塊銅牌是不是你偷去的?”群道手中長劍本已入鞘,當下刷刷聲響,又都拔将出來。

     石破天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不想害死他們,不料我手掌隻是這麼一揚,他們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 沖虛怒極,向着石清大聲道:“石師弟,這事怎麼辦,你拿一句話來吧!” 石清心中亂極,一轉頭,但見妻子淚眼盈盈,神情惶恐,當下硬着心腸說道:“師門義氣為重。

    這小畜生到處闖禍,我夫婦也回護他不得,但憑掌門師哥處治便是。

    ” 沖虛道:“很好!”長劍一挺,便欲上前夾攻。

     闵柔道:“且慢!”沖虛冷眼相睨,說道:“師妹更有什麼話說?”闵柔軟顫聲道:“照虛、通虛兩位師哥此刻未死,說不定……說不定……也……尚可有救。

    ”沖虛仰天嘿嘿一聲冷笑,說道:“兩個師弟中了這等劇毒,那裡還有生望?師妹這句話,可不是消遣人麼?” 闵柔也知無望,向石破天道:“孩兒,你手掌上到底是什麼毒藥?可有解藥沒有?”一面問,一面走到他身邊,道:“我瞧瞧你衣袋中可有解藥。

    ”假裝伸手去搜他衣袋,卻在他耳邊低聲道:“快逃,快逃!爹爹、媽媽可救你不得!” 石破天大吃一驚,叫道:“爹爹,媽媽?誰是爹爹、媽媽?”适才天虛滿口‘令郎’什麼,‘賢郎’如何,石破天卻不知道‘令郎、賢郎’就是‘兒子’,石清夫婦稱他為‘孩兒’,他也隻道是對少年人的通稱,萬萬料不到他夫婦竟是将自己錯認為他們的兒子。

     便在這時,隻覺背心上微有所感,卻是石清将劍尖抵住了他後心,說道:“師妹,咱們不能為這畜生壞了師門義氣。

    他不能逃!”語音中充滿了苦澀之意。

     闵柔顫聲道:“孩兒,這兩位師伯中了劇毒,你當真……當真無藥可救麼?” 靈虛站在她身旁,見她神情大變,心想女娘們什麼事都做得出,既怕她動手阻擋,更怕她橫劍自盡,伸五指搭上她的手腕,便将她手中長劍奪了下來。

    這時闵柔全副主心神是都貫注在石破天身上,于身同事物全不理會,靈虛道人輕輕易易的便将她長劍奪過。

     石破天見他欺侮闵柔,叫道:“你幹什?”右手探出,要去奪還闵柔的長劍。

    靈虛揮劍橫削,劍鋒将及他的手掌,石破天手掌一沉,反手勾他手腕,那是丁當所教十八擒拿手的一招‘九連環’,式中套式,共有九變。

    這招擒拿手雖然精妙,但怎奈何得了靈虛這樣的上清觀高手。

    他喝一聲:“好!”回劍以擋,突然間身子搖幌,咕咚摔倒。

    原來石破天掌上劇毒已因使用擒拿手而散發出來,靈虛喝了一聲“好”,随着自然要吸一口氣,當即中毒。

     群道大駭之下,不由自主的都退了幾步。

    人人臉色大變,如見鬼魅。

     石破天知道這個禍闖得更加大了,眼見群道雖然退開,各人仍是手持長劍,四周團團圍住,若要沖出,非多傷人命不可,瞥眼隻見靈虛雙手抱住小腹,不住揉擦,顯是肚痛難當。

    上清觀群道内力修為深厚,不似鐵叉會會衆那麼一遇他掌上劇毒便即斃命,尚有幾個時辰好挨。

    石破天猛地想起張三、李四兩個義兄在地下大廳中毒之後,也是這般劇烈肚痛的情狀,後來張三教他救治的方法,将二人身上的劇毒解了,當即将靈虛扶起坐好。

     四周群道劍光閃閃,作勢要往他身上刺去。

    他急于救人,一時也無暇理會,左手按住靈虛後心靈台穴,右手按住他胸口膻中穴,依照張三所授意的法門,左手送氣,右手吸氣。

    果然不到一盞茶時分,靈虛便長長籲了口氣,罵道:“他媽的,你這賊小子!” 衆人一聽之下,登時歡聲雷動。

    靈虛破口大罵,未免和他玄門清修的出家人風度不符,但隻這一句話,人人都知他的性命是撿回來了。

     闵柔喜極流淚,道:“孩子,照虛、通虛兩位師伯中毒在先,快替他們救治。

    ” 早有兩名道人将氣息奄奄的照虛、通虛抱了過來,放在石破天身前。

    他依法施為。

    這兩道中毒時刻較長,每個人都花了一炷香功夫,體内毒性方得吸出。

    照虛醒轉後大罵:“你奶奶個雄!”通虛則罵:“狗娘養的王八蛋,膽敢使毒害你道爺。

    ” 石清夫婦喜之不盡,這三個師兄的罵人言語雖然都牽累到自己,卻也不以為意,隻是暗暗好笑:“三位師哥枉自修為多年,平時一臉正氣,似是有道高士,情急之時,出言卻也這般粗俗。

    ” 闵柔又道:“孩子,照虛師伯的銅牌倘若是你取的,你還了師伯,娘不要啦!” 石破天心下駭然,道:“娘?娘?”取出懷中銅牌,茫然交還給照虛,自言自語的道:“你……你是我娘?” 天虛道人歎了口氣,向石清、闵柔道:“師弟、師妹,就此别過。

    ”他知道此後更無相見之日,連‘後會有期’也不說,率領群道,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