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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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我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我的腦海裡全是拉丁文、希臘文,能背誦許多優美的詩行,我的思想充滿追求和功名心,我的想象充滿藝術家的夢想。

    但是,在我心中比所有這些熊熊烈火燃燒得更深沉、更強烈、更可怕的是愛情之火,對異性的渴念,對歡樂的折磨人的預感。

     我站在一座岩石小丘上,山腳下是我的家鄉小城。

    春風和煦,飄來一陣早春的紫羅蘭的清香,流經小城的河流閃閃發光,老家的窗戶也似乎在向我仰視,所有這一切的目光、聲音、氣味都是那樣使人陶醉地充實,那樣清新,讓人沉浸到創造中,一切都射出深沉的光彩,一切都在春風中神遊飄忽。

    以前,在剛進入青春期的充實的、詩意般的歲月中,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我站在山丘上,春風撫弄着我長長的頭發!我沉浸在夢幻般的愛情的渴望之中,用迷惑的手從剛剛發綠的灌木上摘下一張半開的嫩芽,把它舉到眼前,聞它(聞到這種葉香,以往的一切又都清晰地湧現在我的眼前),接着,我用嘴唇合住這個小綠芽玩味着,咀嚼起來,我的嘴唇至今還沒有吻過一位姑娘呢。

    嘗到這種又酸又苦的味道,我突然很确切地知道我目前的處境了,一切又都回來了。

    我又在經曆兒童時代的最後一年的一個鏡頭,這是早春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這一天,我在獨自散步時碰到了羅莎·克賴斯勒,羞答答地向她打招呼,如癡如呆地愛上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位美麗的姑娘。

    她獨自一人,夢幻似地走上山來,并沒有看見我。

    我戰戰兢兢地看着她上山。

    她的頭發梳成兩條粗辮子,兩邊的臉頰上垂下一繳給散發,在微風中飄動。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美麗的姑娘,她那随風飄動的發絲是多麼優美潇灑,她穿着薄薄的藍色長裙,裙子的下擺從腿上垂下,多麼優美,多麼引人還想。

    正像我咀嚼的嫩芽發出又苦又香的味道,我看見春天就在面前,産生了一種不安而又甜蜜的歡樂和害怕的感情,看見這位姑娘,我全身心都充滿了一種對愛情的緻命的預感,對女性的預感。

    我預感到巨大的可能和各種允諾,預感到無名的歡樂、不可想象的迷亂、害怕和痛苦,預感到最深切的解救和最深重的罪責。

    噢,春天的苦味把我舌頭燒灼!噢,戲耍的春風将她紅通通的兩頓邊的散亂頭發吹拂!然後她向我走近,擡起頭來認出了我,臉上微微泛出紅暈,轉過臉看着别處;我摘下受堅信禮的青年帽,向她緻意,羅莎很快就鎮靜下來了,她微微一笑,文靜地還了禮,昂起頭,緩慢、穩重、高傲地向前走去,我目送着她,向她投去千百種相思、要求和敬意。

     這是三十五年前一個星期天的事。

    此刻,當時的情景又一一出現在我的眼前:山丘和城市,三月的春風和嫩芽的氣息,羅莎和她棕色的頭發,越來越強烈的渴望和甜蜜而使人窒息的害怕心情。

    一切都跟當時一樣,我仿佛覺得,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愛羅莎那樣愛過别人。

    這次,我想以不同的方式接待她。

    我看見,她認出我時臉上一下子泛起了紅暈,竭力掩飾自己的羞澀,我立即明白,她喜歡我;這次重逢意味着什麼,對她和我都是相同的。

    我不再像上次那樣摘下帽子,那樣莊重地站着讓她從身邊走過。

    這次,我克制了害怕和困窘,聽從我的感情的命令,高聲喊道:“羅莎!你來了,啊,美麗漂亮的姑娘,感謝上帝!我多麼愛你。

    ”這也許不是此刻可說的最聰明的話,隻是這裡不需要才智,這幾句話完全足夠了。

    羅莎沒有擺出一副貴婦人的樣子,繼續向前走去,她停住腳步,看了看我,臉色更紅了。

    她說:“你好,哈裡,你真的喜歡我?”她健壯的臉上那雙棕色眼睛活活有神,發出一種光彩。

    我感到,自從那個星期天讓羅莎從身邊跑掉那一刻起,我以往的整個生活和愛情都是錯誤的。

    混亂的,充滿了愚蠢的不幸。

    現在,錯誤得到了更正,一切都不同了,一切又都變好了。

     我們伸出手,緊緊握着,手拉手地慢慢向前走去,感到無比的幸福。

    我們都很窘,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于是就加快腳步跑起來,一直跑到喘不過氣來才停下。

    我們始終沒有松手。

    我們兩人還是孩子,不知道互相之間該怎麼做,那個星期天,盡管我們沒有親吻一下,但我們都覺得無比的幸福。

    我們面對面站着,喘了一會兒氣,在草地上坐下,我撫摸地的手,她用另一隻手羞答答地撫弄我的頭發,我們又站起身,比試誰身體高,我比她高一指,但我不承認,說我們完全一般高,上帝決定了我們是一對,我們以後要結婚。

    這時羅莎說,她聞到了紫羅蘭的花香,我們跪在春天矮矮的草地上找紫羅蘭,我們找到了幾支短柄紫羅蘭,每個人都把自己找到的紫羅蘭送給對方。

    天漸漸涼了,陽光斜照在岩石廣,羅莎說,她該回家了,我們兩人都有凄楚的感覺,因為我不能陪她回去,可是我們心裡都有一個秘密,這秘密是我們所占有的最可愛的東西。

    我仍站在上面的岩石上,聞着羅莎送給我的紫羅蘭。

    我臉對着山下,在一塊陡峭的岩石上躺下,看着下面的城市等待着,終于看見山岩下她那可愛的小小的身影出現了,看着她經過水井,走過小橋。

    我知道,現在她回到了家裡,穿過各個房間,而我躺在這*面,離她遠遠的,但是有一條帶了把我們連在一起,有一條河流從我這裡通到她身旁,有一個秘密從我身上向她飄去。

     整整一個春天,我們常常見面,時而在這裡,時而在那裡,有時在山_上,有時在園子籬笆旁。

    丁香花開始開花時,我們羞怯地第一次接了吻。

    我們這些孩子能夠給予對方的東西不多,我們隻是輕輕地吻了一下,還缺乏激情烈火,我隻敢輕輕地撫弄她耳邊松軟的頭發。

    但是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都是我們在愛情和歡樂方面所能做的。

    我們小心地接觸一次,說一句幼稚的情話,不安地互相等待一次,我們就學到一種新的幸福,我們就在愛情的階梯上又攀登了一級。

     就這樣,我從羅莎和紫羅蘭開始,在更幸福的星光下,又一次經曆我的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