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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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四名漢子,執刀持劍,同時向丁典攻去。

    丁典飛起左足,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來這一腳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單刀非給踢下不可。

    豈知他腳到中途,突然間勁力消失,竟然停滞不前,原來毒性已傳到腳上。

    那人翻轉刀背,拍的一聲,打在他腳骨之上。

    丁典腳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雲大驚,惶急中不及細想,縱身就向淩退思撲去,心想隻有抓着他作為要脅,才能救得丁典。

    哪知淩退思左掌斜出,呼的一掌,擊在他胸口,手法勁力,均屬上乘。

    狄雲早就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撲上前去。

    淩退思這一掌明明擊中對方胸口,卻見狄雲毫不理會,他不知狄雲内穿“烏蠶衣”寶甲護身,還道他武功奇高,一驚之下,已被狄雲左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狄雲一襲得手,俯身便将丁典負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抓住淩退思胸前要穴。

    那四個漢子心有顧忌,隻是喝罵,卻不敢上前。

    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蠟燭。

    ”執火把的漢子不敢不從,靈堂中登時一團漆黑。

     狄雲左手抓住淩退思前胸,右手負着丁典,快步搶出。

    丁典指點途徑,片刻間來到花園門邊,狄雲踢開闆門,奮力在淩退思的膻中穴上猛擊一拳,負着丁典便逃了出去。

    黑暗中一腳高一腳低的狂沖急奔。

     他苦修神照經兩年,雖說不上有甚麼重大成就,但内力也非同泛泛。

    他擊向淩退思的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好又擊中了對方胸口要穴。

    淩退思中拳後,悶哼一聲,往後便倒。

    他手下從人與武師驚惶之下,忙于相救,誰也顧不得來追趕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腳越來越麻木,神智卻仍清醒。

    他熟悉江陵城中道路,指點狄雲轉左轉右,不久便遠離鬧市,到了一座廢園之中。

    丁典道:“淩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門,嚴加盤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

    這廢園向來說是有鬼,無人敢來。

    咱們且躲一陣再說。

    ” 狄雲将他輕輕放在一株梅樹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什麼毒?怎樣施救才是?” 丁典歎了口氣,苦笑道:“不中用了。

    那是‘金波旬花’的劇毒,天下無藥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

    ”狄雲大吃一驚,全身猶如堕入冰窖,顫聲道:“什麼?你……你是……是說笑吧?”心中卻明知丁典并非說笑。

    丁典道:“淩退思這‘金波旬花’毒性厲害之極,嘿嘿,我以前隻是聞得幾下,便暈了過去。

    這一次是碰到了肌膚,那還了得?” 狄雲急道:“丁大哥,你……你别傷心。

    留得青山在……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樣,這叫做沒有法子……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說……我去打點水來給你洗洗。

    ”心中一急,說的話全然語無倫次。

     丁典搖搖頭,道:“沒用的。

    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洗,肌膚立即發腫腐爛,死得更加慘些。

    狄兄弟,我有許許多多話要跟你說,你别忙亂,你一亂,隻怕我漏了要緊話兒。

    時候不多了,我得把話說完,你給我安安靜靜地坐着,别打斷我話頭。

    ” 狄雲隻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卻如何安靜得下來? 丁典說得很平穩,似乎說的是别人的事,是一個和他毫不相幹的旁人。

     “我是荊門人,是武林世家。

    我爹爹在兩湖也算是頗有名氣的。

    我學武的資質還不錯,除了家傳之學,又拜了兩位師父。

    後來父母去世,我家财不少,卻也不想結親,隻是勤于練武,結交江湖上的朋友。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乘船從四川下來,出了三峽後,船泊在三鬥坪。

    那天晚上,我在船中聽得岸上有打鬥的聲音。

    我生性愛武,自是關心,便從窗中向外張望。

    那晚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是三個人在圍攻一個老者。

    這三個人都是兩湖武林中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認得。

    一個是五雲手萬震山。

    (狄雲插口道:“啊,是我師伯!”)另一個是陸地神龍言達平。

    (狄雲道:“嗯,是我二師伯,不過我沒見過他老人家。

    ”)第三個人使一口長劍,身手甚是矯捷,那是鐵鎖橫江戚長發。

    (狄雲跳了起來,叫道:“是我師父!”) “我和萬震山曾有過數面之緣,知他武功不弱,我當時遠不及他,見他們師兄弟三人聯手攻敵,想來必操勝算。

    那老者背上已經受傷,不住地流血,手中又沒兵刃,隻是以一雙肉掌和他三人相鬥,但他功夫可比萬震山他們高出太多。

    那三人不敢逼近他身旁。

    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見萬震山他們使的都是殺着,顯然要置那老者于死地。

    我一聲也不敢出,生怕給他們發覺,禍事可是不小。

    這種江湖上的仇殺,倘若給旁人瞧見了,往往便要殺人滅口。

     “鬥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流越多,實在支持不住了,突然叫道:‘好,我交給你們’。

    伸手到懷中去掏摸什麼。

    萬震山他們三人一齊擁上,似乎生怕給旁人争了先去。

    突然之間,那老者雙掌呼地推出,三人為掌力所逼,齊向後退。

    老者轉身便奔,撲通一聲,跳入了江中。

    三人大聲驚叫,趕到江邊。

     “長江從三峽奔瀉下來,三鬥坪的江水有多急?隻一霎間,那老者自然是無影無蹤了。

    但你師父還是不肯死心,跳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江中亂撈一陣。

    這三人既逼死了那老頭,該當歡喜才是,但三人臉色都極為可怕。

    我不敢多看,将頭蒙在被中,隐隐約約聽得他們在争吵什麼,似乎是互相埋怨。

     “我直聽得這三人都走遠了,才敢起身,忽聽得後梢上拍的一聲響,梢公‘啊’的一聲,叫道:‘有水鬼!’我側頭一看,隻見一個人濕淋淋地伏在船闆上,正是那個老者。

    原來他跳入江中後,鑽入船底,用大力鷹爪手法鈎住船底,凝住了呼吸,待敵人退走後這才出來。

    我忙将他扶入船中,見他氣息奄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心中想,萬震山他們如不死心,定會趕向下遊尋覓這老者的屍體。

    也是我自居俠義道,要救人性命,便命船家立即開船,溯江而上,回向三峽。

    船家當然不願,半夜中又沒纖夫,上三峽豈是易事?但總而言之,有錢能使鬼推磨便了。

     “我身邊帶得有金創藥,便替那老者治傷。

    可是他背上那一劍刺得好深,穿通了肺,這傷是治不好的了。

    我隻有盡力而為,什麼也不問他,親眼見他躍入長江,鑽入船底,這份膽識和功夫,便值得我丁典給他賣命。

     “這麼治了三天,那老者問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很好!’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來交給我。

    我道:‘老丈的親人在什麼地方?我必替老丈送到,決不有誤。

    ’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誰?’我道:‘不知。

    ’他道:‘我是梅念笙。

    ’ “我這一驚自然是非同小可。

    什麼?你不奇怪?梅念笙是誰,你不知道麼?是鐵骨墨萼梅念笙啊。

    你真的不知道?(狄雲又搖搖頭,說道:“從來沒聽見過這名字。

    ”)嘿嘿,是了,你師父自然不會跟你說。

    鐵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有三個弟子,大弟子名叫萬震山,二弟子叫言達平,三弟子叫……(狄雲插口道:“丁……丁大哥,你……你說什麼?”)他三弟子是戚長發。

    當時我聽他自承是梅念笙,這份驚奇,跟你此刻是一模一樣。

    我親眼見到月夜江邊那場惡鬥,見到萬震山師兄弟三人出手的毒辣,隻有比你更加震駭。

     “梅老先生向我苦笑着搖搖頭,道:‘我的第三徒兒最厲害,搶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插了一劍,老頭兒才逼得跳江逃命。

    ’(狄雲顫聲道:“什麼?真是我師父先動手?”)我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才是,心想他師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大之極的原因,我是外人,雖是好奇,卻也不便多問。

    梅老先生道:‘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就這麼三個徒兒。

    他們想奪我一部劍譜,可是沒有劍訣,那又有什麼用?連城劍法雖然神奇,又怎及得上神照功了?這部神照經,我送了給你,好好地練罷,此經若然練成,威力奇大,千萬不可誤傳匪人。

    ’我的神照經,就是這樣來的。

     “梅老先生說了這番話後,沒挨上兩個時辰便死了。

    我在巫峽的江邊給他安葬,當時我全不知連城訣是如此事關重大,隻道是他本門中所争奪的一部劍術訣譜,因此沒想到須得嚴守隐秘,便在梅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塊碑,寫上‘兩湖大俠梅先生念笙之墓’。

    哪知道這塊石碑,竟給我惹來了無窮的煩惱。

    有人便從這石碑的線索,追查石匠、船夫,查到這碑是我立的,梅老先生是我葬的,那麼梅老先生身上所懷的東西,十之八九是落入了我手中。

     “過不了三個月,便有一個江湖豪客尋到我家中來。

    來人禮貌周到,說話吞吞吐吐地不着邊際,後來終于吐露了來意,他說有一張大寶藏的地圖,是在梅老先生手中,這時想必為我所得,請我取出來,大家參詳參詳,如果找到了寶藏,我得七成,他得三成。

     “梅老先生交給我的,乃是一套修習上乘内功的秘經,還說了幾句劍訣,說是什麼‘連城訣’,那不過是幾個數目字,此外一無所有,哪裡有什麼寶藏的地圖。

    我據實以告,那人不信,要我将武功秘訣給他看。

    梅老先生鄭重叮囑,千萬誤傳匪人。

    我自是不允交出,那人怏怏而去。

    過不了三天,半夜裡便摸到我家裡來,跟我動上了手,他肩頭帶了彩,這才知難而退。

     “風聲一洩漏,來訪的人越來越多。

    我實在應付不了,到得最後,連萬震山也來了。

    我在荊門老家耽不下去,隻有一走了之,隐姓埋名,走得遠遠的,直到關外牧場去幹買賣牲口的勾當。

    這麼過得五六年,再也聽不到什麼風聲了,心中記挂着老家,便改了裝,回到荊門來瞧瞧。

    哪知老屋早給人燒成了一片白地,幸好我也沒什麼親人,這麼一來,反而幹淨。

     狄雲心中一片迷惘,說要不信吧,這位丁大哥從來不打诳語,何況跟他親如骨肉,何必捏造一番謊言來欺騙自己?要信了他的話吧,難道一向這麼忠厚老實的師父,竟是這麼一個陰險狠毒之人? 隻見丁典臉上的肌肉不住跳動,看來毒性正自蔓延,狄雲道:“丁大哥,我師父跟太師父的事,咱們不忙查究。

    你……還是仔細想想,有什麼法子,能治你身上的毒。

    ” 丁典搖頭道:“我說過叫你别打岔子,你就靜靜地聽着。

     “那是在九年多之前,九月上旬,我到了漢口,向藥材店出賣了從關外帶來的老山人參。

    藥材店主人倒是個風雅人,做完了生意,邀我去看漢口出名的菊花會。

    這菊花會中名貴的品種倒真不少,嗯,黃菊有都勝、金芍藥、黃鶴翎、報君知、禦袍黃、金孔雀、側金盞、莺羽黃。

    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寶相、玉玲珑、一團雪、貂蟬拜月、太液蓮。

    紫菊有碧江霞、雙飛燕、翦霞绡、紫玉蓮、紫霞杯、瑪瑙盤、紫羅撒。

    紅菊有美人紅、海雲紅、醉貴妃、繡芙蓉、胭脂香、錦荔枝、鶴頂紅。

    淡紅色的有佛見笑、紅粉團、桃花菊、西施粉、勝绯桃、玉樓春……” 他各種各樣的菊花品種的名稱随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加熟習。

    狄雲有些詫異,但随即想起,丁大哥是愛花之人,因此那位淩小姐的窗檻上鮮花不斷。

    他熟知諸般菊花的品種名稱,自非奇事。

     丁典說到這些花名時,嘴角邊帶着微笑,神色甚是柔和,輕輕地道:“我一面看,一面贊賞,說出這些菊花的名稱,品評優劣。

    當我觀賞完畢,将出花園時,說道:‘這菊花會也算是十分難得了,就可惜沒綠菊。

    ’ “忽聽得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在我背後說道:‘小姐,這人倒知道綠菊花。

    我們家裡的“春水碧波”、“綠玉如意”,平常人哪裡輕易見得?’ “我回過頭來,隻見一個清秀絕俗的少女正在觀賞菊花,穿一身嫩黃衫子,當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般雅緻清麗的姑娘。

    她身旁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

    那位小姐見我注視她,臉上登時紅了,低聲道:‘對不起,先生别見怪,小丫頭随口亂說。

    ’我霎時間呆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眼望她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