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子中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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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

    他是個紅紫色臉膛的誠笃的中年男子,他說話時謙和的笑容常常堆在臉上,對于他與他的村子中人的現在生活似乎很滿足。

    他以為有漸漸開墾的土地,有溫暖的陽光,有建築得厚重可以禦風的房子,在這裡沒有戰争,沒有搶掠架人的土匪,沒有很苛重的捐稅,更沒有古舊地方的禮俗上的煩擾。

    他與他的同伴們安靜而奮力地維持着在這片新生地上面的生活。

    他不想一切的不平,與辛苦的掙紮。

    從他的臉上的表情看來,也不見一絲毫的憂郁,焦悶,或凄惶的秋氣如内地的農人似的。

     在街上走,見到的各種用具的出售,最多的是鐵器,也就是田地的工具。

    有的在櫃台上,有的在大道旁擺着小攤,盡是新由鐵匠的手中造成的犁、钯、鋤、斧、釘子、鍊子,圓的鐵釜,尖長的鐵鎬。

    生意一定很好,不然不會有這些供給者。

    那樣晶亮的銳光與沉黑的堅實的形狀,耀着日光,躺在軟軟的土地上,期待他們的買主。

    這是一幅新生的地方的樸野而有力的圖畫。

     然而這裡不止有工作,也有那樣俗靡浮蕩的娛樂,在偏僻的街道上有小戲院,唱着在這個地方流行的皮簧戲。

    對面的幾條小巷中有不少的女人,也如遼甯的任何小城市中一樣,肉的出賣是普遍的流行着,不過據說在白城子的賣肉的女人卻隻供給那些洩欲的兵士與勞工。

    她們在巷口上出入,極低極賤的人造絲的不入時的旗袍,紅小襖,青馬甲,一遇到隻能給你留下一堆粗料脂粉的晃影。

    劉君指給我看,并且說我們可去參觀,如果願意去的話。

    我終是有點無形的意識支配着我道: “你瞧,這些樣子我們哪能去?——” “噢!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說你去看一䠀,并不要你去坐下吃茶,這裡無妨的,我們盡管去看看,即時出來。

    ” 于是便檢了一家門口,從矮矮的黃草門下走進去,我用手絹堵住鼻嘴。

    怪極了,這是我第一次的發見。

    原來一列北屋全是有可通行的道,每一個木床一邊有半截土牆,牆外便是從入口到出口的通道。

    自然這是每一個女人同她的需要者的放肆的地方,想來是不管白晝與暗夜,這一隅的占有便可為所欲為,不管隔壁——半壁外的事了。

    來來回回的女人們,肥胖與黃瘦的種種我倒沒留心。

    她們看見一個穿了藍制服,一個套着絨大衣的我們走進去,似乎都疑惑地看一眼不說什麼。

    我走在前面,穿過這一列有六七個半壁的長屋子便跑出門外。

    劉君在後面道:“還看别處麼?” “不。

    ”我皺着眉道:“可以了,可以了,不必再到别家了。

    ” 我出來想,既然這新地方一切都要從新造起,為什麼容許這些可憐的女人們在此作這樣的生活?不很容易麼,這裡的主持市政的說一句話,便可消除了這有新規劃的地方的污點;又一想,也許他們沒有辦法,為暫時求市面的發展,故不能不有這樣的制度以作招徕?然而我雖然在這片新開發的土地上也感到所謂人生與罪惡俱來的話不是謊言了。

     在這裡經營飲食店的都是天津左近地方的或山東人,寬廣的屋宇,大火坑,滋味豐美的肉餃與大碗的雞面,是一般人最喜吃,價也最廉的食品。

     總之,兩天内的荒城(其實應該說是一個新城)所見,無論如何給我的清新空闊的意念比較煩厭的觀念為多。

    每次旅行到一個新的地方它能将它的新奇與特異的趣味展開在你的面前,不過中國的舊城市的狹隘髒亂,不容易令人有好感。

    到這裡究竟是創始生活的分享,它能把它的闊大的胸懷與清明的面目對一個遊人裸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