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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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裡感到微微的不安!便道:“你這樣自然難得!但我這邊可惜沒有你可以看的書,不你就先拿本去試試。

    ” 我話還沒說完,他一俯身從那粗糙的黃油木的書案上檢起一本薄薄的線裝書道:“這是什麼書?你老可以借給我。

    ” 咦!這正是前天我從一位同事的書案上借來的一本小字石印的《随園詩話》,因為晚上看着消閑的。

    卻不料被他發現了。

    我不自禁地笑道:“這是本詩話。

    ”五個字剛剛說出來;便想起詩是什麼,又有什麼話呢?在這質樸的鄉下孩子的心靈上是否有這個字的形式上的刻印?所以我說到這裡,略略遲疑了一會。

     他用右手的兩指掀開詩話的第一頁道:“詩——話,講詩的話,我也念過《千家詩》,沒有念完,懂不得,卻也有些句子以為很好看,好聽。

    這樣吧,請你借給我試試看看,不明白我來求你老給我講講。

    ” 我笑着答應了。

    于是他便很滿意地挾了這本薄薄的詩話而去。

     事務的紛忙與我個人的心緒郁郁,十幾天來隻是看見永勝照例的奔忙,我忘記了問他看這本詩話的成績。

    他也沒向我提起。

    不過有一天我從街上購物回來,那正是晚飯前的時候,忽然聽着一位同事的屋子中正有許多人熱烈着争論什麼事。

    我也跑過去,漸漸地聽,方才明白他們正在議論着永勝——這公共聽差的弊病的問題。

    原因是不多時以前他為某先生買東西有點差錯,某先生叱說他,他又呐呐的抗辯,事過後大家便對于永勝紛紛提供他們的意見。

    有的說他不像聽差的身份;有的說他好到各先生的書案上翻弄什物;又有人說他有好偷拿東西的嫌疑,以此便有一位多日不得家書的先生道: “這小孩可怪,他還寫信哩,有時來要信封,但我交給他送到校内郵筒去的信——那是家信;你們想都在外頭,家中人還不盼望着等信!每次有一星期家中準有回信來。

    這一次已經十天了,我終天盼着,每次送來一大包信件,老是沒有我的,莫非他将我那信上的郵票偷下來自己發了信?這小孩精靈得很,不可靠,不可靠!……” 這是一個打擊到那些孤身的先生們自私心的提議。

    于是各人都在計算着他發信與收信的日期,有的因為這幾天發信多更加上不安!其結果決定大家留心偵察,如有發見找到确據,即可執行判決。

     我悄悄地退回我的屋子裡,不自覺地也計算我發家信的日期,人類的自私與偏狹,恐怕都是這樣!但我實在覺得他們這論斷遠于事實。

    四分郵票從人家的信封上揭下來,永勝不會幹這樣令人可笑的事!但從大家對待他的心理上看來,我隻有替他歎氣而已! 他呢,經過一次風波之後還是照常的工作,不懶惰也不灰心。

     其實這三四天内各位先生得到家人與友朋的複函并不少,我也是其中之一,于是永勝偷郵票的話漸漸沒人提起。

     就在這時候我有事須到遼甯的一個大城裡去擔擱六七天,臨行時我将房間的鑰匙,還有應洗的一包被單,衣服,都交給永勝。

    及至我由快樂的旅行中回來的那一天的過午,剛到走廊上,卻見一位年青的短衣男子在給我開門,我正在遲疑,隔壁的楊君跑出來道: “回來了,一路辛勞啊!咦!這是新聽差××……” “換了麼?永勝……”我愕然地反問。

     “對。

    他與各位先生不對,又一天,你走後與×先生吵嘴,事務處把他訓斥了一頓,他便走了。

    ” 開門之後,我在撢理着屋子裡的灰塵,看見床上一大堆新洗的衣服,正是臨行時我交給那走去的永勝的,一些都沒錯。

    我正在想着這事情的突兀,一會楊君卻又過來,将一本小書丢在案上道: “這是永勝臨行時交付我的,說是你借給他看的一本詩話。

    ” “啊!”我點點頭沒說什麼。

    但是他的質樸的心靈與誠實的鄉野的趣味卻随了這本詩話永留在我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