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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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教育的效果嗎?我聽了這孩子的話心上猶疑起來。

    便追問一句:“你都是看什麼書?” “啊啊,先生,你瞧我能看什麼!統共上了四年學,還虧得三先生教得多,什麼《水浒》,《七俠五義》,報紙,深的自然看不懂,然而我一樣地去看。

    ” 提起書籍的興味,他還是一隻手提着鐵鏟子竟然将看電影的事忘了。

    他臉上滿浮着欣樂的微笑,在電光下向着我那書案上的幾疊書出神。

     “先生,你一定是念了好多書。

    我聽大家都說你有學問,是校長由北京特别請來的,可惜我不能當你的學生了!” “你說——你說當學生有什麼好處?”我這個問題正是許多正在度着快樂的學生生活的人所解答不了的。

    為求知識,為作事業,為揚名,為弄到金錢與官位,為撐門面,為加入人世鬥争的預備,為這個,那個……總之,是有所為與知所為而為的?但他們是否為了這些原因去當學生?在世間是一個啞謎。

    即在我也不能用一句清楚明瞭的話答複出來。

     但永勝卻咧着嘴說了。

     “自然是有好處啦。

    可是為什麼我不明白。

    看書總是覺得有趣……” 趣味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東西,一切的力量,一切的創造,一切的罪惡,全在這上面培養、教育,結束。

    永勝的不經意的話含着永恒的哲理。

    我有什麼可以向他分解。

    再一想,我們這些自覺是有所為而為的閑人,卻對于什麼事最覺有趣哩?以花,以酒,以幻想,以德性,以争鬥,以互相妒忌,罵詈,甚至相揪打,惡毒的怨恚與殺害嗎?哪一個聰明人從他的良心中有一個不違背自己的答語?我心裡這樣想,但即時轉了語鋒。

     “你對于現在的事很滿意嗎?——是很高興,覺得沒什麼委屈的意思。

    ” “嘻!先生,别開玩笑了。

    俺們為的什麼出來的。

    這兒有大米飯,粥,饅頭,還有王先生們吃剩的菜,好在還有十塊大洋的月工錢。

    先生,我每個月還可除出七八塊捎到家裡去,什麼委屈。

    謝謝三先生,我虧得三先生,三先生又有留學外國的這末個校長兄弟,這不就截了!還有什麼話說,來此自願,就像先生——我可不會說話——不是為了薪水肯到這關外地方來?先生都是我知道的,像那屋子的朱先生,每個月至少彙壹百五十塊到他老家去——噢!我明白你老,你老的意思是指的幹活呀。

    這算忙,怎麼忙比起俺們大雪天裡到野外拾柴火,趕腳,推車子,差得多哩!……無非早早起來,一等到兩個月後早上六點起身也不遲……” 他說到這裡我忽然觸到一件疑問,便問道:“你到底是早上幾點起床?我都是在睡夢裡聽見你過來生爐火。

    ” “四點,有時是四點半。

    你老,有些先生夜裡自己鎖門的,一早便沒法子給他們生火。

    ” “四點半啊!這不太早了嗎。

    晚上就算十點睡,你能不打瞌睡嗎?” “不,大早上辦完了這些事,及至六點半大家起身,掃地,打臉水,疊被窩,便快得多了。

    你老是知道的。

    六點半的起床鈴,七點早飯,再晚了那能成……” 他嘻嘻地說着,我覺得我的生活懶得可怕。

    自從到了這新地方之後許多許多的人照例是七點都已起身,赴飯廳去享受他們的早餐。

    我在晚上早睡睡不甯,睡晏了早上實在起不動身。

    耳聽着永勝在黑暗中過來扭明了電燈,生上爐火,又退出去,即時我也又在迷離的夢中。

    及至時間到了,他照例地又過來請吃早飯了,“不,”是我的答語。

    這樣一來,我隻好起床後自沖牛乳吃粗餅幹。

    所以聽到他說是四點半即行起床,收拾幾個屋子中的爐火的話,我不禁十分慚愧! 他又接着說:“你老一來就牙痛,沒有心緒說話,這幾天好了,日後我自己看書有不明白的地方,還……想求你老指教指教!” 他說着現出忸怩的神色,我呢,聽着你老你老這麼尊敬的話,看看他的誠懇的态度,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