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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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放心好了,我今天就去和廠主說一說,一個星期後你們到這裡來,會給你們錢的。

    ” “敬愛的老爺呀!願天主和琴希托霍瓦①賜予您健康長壽,賜予您财産和名譽吧!”她一面喊着,一面拜伏在他的腳前,吻着他的兩隻手。

     博羅維耶茨基從她那裡脫身後,離開了辦公室,可是他卻在一個大過道裡站了一會。

    當他看到女人也出來後,又問道: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啊!先生,我是從斯基耶爾涅維茨來的。

    ” “在羅茲已經呆了很久了嗎?” “快兩年了,是因為破了産才來這兒的。

    ” “你們有工作嗎?” “這些異教徒,這些害了傳染病的異教徒怎麼會要我呢! 再者我能把孩子放在哪兒呢?” “你們靠什麼生活?” “我們很窮,老爺,窮得很呢!我和一些紡織工人一起住在巴烏蒂區②,每月要付三個盧布的房租。

    先夫在世時,盡管我們常常隻有鹽吃,隻能挨餓,可總算是活下來了。

    現在他不在了,我就得去老城找活幹,那裡有時需要洗衣的等等。

    ” 她講得很快,圍在她身邊的孩子穿得很髒,很破爛—— ①波蘭宗教聖地。

     ②羅茲的工人住宅區。

     “你為什麼不回鄉下,到家裡去呢?” “我會回去的,先生!隻要那兒照農民的标準給我付工錢,我這就去。

    否則,但願羅茲城的瘟疫不要放過那裡,但願這城市的大火也燒到那裡去,但願天主不要憐惜那裡的任何東西,但願那裡的一切都死光,不剩一個。

    ” “别鬧了,你們沒有必要在這裡詛咒!”博羅維耶茨基有點生氣地嘟囔着。

     “沒有必要?”女人感到奇怪地叫起來了。

    她把那蒼白的、十分醜陋的、被貧困損耗了的面孔和那已經萎縮的、熱淚盈眶的眼睛沖着博羅維耶茨基。

    “老爺,我們在鄉裡隻不過是些雇農,我隻有三莫爾格土地,是在父親死後繼承下來的。

    我們沒錢蓋房子,住在叔侄們家裡,靠做工為生。

    一個鄉裡的人總還是可以住得好好的嘛!他可以把土豆積攢起來還債,可以養鵝養豬,會有雞蛋。

    我們也養過乳牛,可是在這兒又怎麼樣呢?一個倒黴鬼要從早幹到晚,連吃也顧不上,我們的生活最後就象乞丐一樣,而不是象基督徒一樣;我們是狗,而不能成為一個誠實的人。

    ” “那麼你們為什麼要來這兒呢?應當呆在鄉下嘛!” “為什麼?”她十分痛苦地叫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大家都走了,我們也走。

    阿達姆是在春天走的,他把女人留下,走了。

    秋後來了一個打扮得十分漂亮的人,誰也不認得他;他全身穿的是呢子,戴鍍銀手表,還有戒指和在鄉下要三年才能掙到的那麼多的錢。

    人們都感到驚奇,可這個瘟神卻在騙人,鄉裡人希望他把他們帶出去,為此他們給了他錢,上帝知道他對他們許了什麼願,這樣馬上就有兩個農民:楊夫婦的兒子和住在林子那邊的格熱戈日跟他走了,其他的人也會走的。

    他們來到了這個羅茲,每個人都想有呢子衣服、手表,過放蕩生活。

    我阻止過我的丈夫,我們來這兒幹嗎?人生地不熟,人們會把我們當牲口使的,可他還是走了,後來他又回來了,把我也接走了,慈悲的主呀!我的主呀!”她不停地唠叨着,放聲痛哭起來,用兩隻髒手擦着鼻子和眼睛。

    她的身子在這無可奈何的悲痛中,開始顫抖起來,緊靠在她身邊的孩子們也跟她一起低聲哭起來了。

     “這裡給你們五個盧布,你們就如我對你們說的那樣去做吧!” 博羅維耶茨基已經感到厭煩,他很快轉過身來,沒等對方表示感謝就出去了。

     他看不慣這種愁眉苦臉的樣子,可是這女人卻仍使他那慢慢消沉和有意控制着的感情受到了感染。

     他在馬西—普萊特式蒸汽鍋爐①旁站了一會,看到布料通過這裡就染印好了。

    他有點神魂颠倒地望着那些剛剛印上的花色,一些加上了媒染劑的黃花,在高溫中受到成分複雜的苯胺鹽溶液的浸染,會變成粉紅色—— ①英國馬西—普萊特公司生産的蒸汽鍋爐。

     工廠在傍晚片刻的休息之後,又開始以同樣的強度進行工作。

     博羅維耶茨基通過自己辦公室的窗子向外望去,因為天色驟然陰沉,雪片密密層層地下着,給工廠的圍牆和庭院塗上了一層白色。

    他看見霍恩站在守門人的小房後面,這裡是工廠唯一的出口,霍恩在和剛才那個女人談話,她好象為了某件事情正高興地對他表示感謝,在自己的身後還拿着一張紙。

     “霍恩先生!”博羅維耶茨基從小窗裡伸出頭來喊道。

     “我正要找你。

    ”霍恩走出來後,回答說。

     “你給這個女人出了什麼主意?”他望着窗子,粗聲粗氣地問道。

     霍恩把身子晃了一下,在他那象女人一般的美麗的臉龐上,立刻現出了一陣紅暈,他的一雙藍色的十分和善的眼睛也在閃閃發亮了。

     “我叫她去找律師,讓她去和工廠打官司吧,到時候法律會迫使他們給她賠償損失的。

    ” “這個與你何幹?”博羅維耶茨基輕輕地敲着玻璃窗,咬住了嘴唇。

     “與我何幹?”他沉默了一會,“一切貧困,一切非正義的事情我都要管……” “你在這兒是什麼身分?”他厲聲地打斷了他的話,然後坐在一條長桌前。

     “得啦!我是事務所的見習生,經理先生不是最清楚嗎!” 霍恩愕然地問道。

     “好啦!霍恩先生!照我看,你完不成這個見習了。

    ” “對我來說,什麼都一樣。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說。

     “可對我們來說,對工廠來說,就不是所有的都一樣。

    你是工廠裡千百萬齒輪中的一個,我們收你并不是要你在這兒辦慈善事業,是要你幹活。

    這兒需要一切都發揮最好的效用,照規矩辦事和互相配合,可你造成了混亂。

    ” “我不是機器,是人。

    ” “那是在家裡。

    工廠既不考驗你的人道精神,也不要求你慈悲為懷,而要求你多出力,出智慧,僅僅為了這個,我們才付給你酬勞。

    ”博羅維耶茨基更加惱怒了,“你在這兒和我們大家一樣,都是機器,因此你隻能做你應該做的事,這裡不是你大發慈悲的地方,這裡……” “博羅維耶茨基先生!”霍恩迅速打斷了他的話。

     “尊敬的①霍恩先生!我如果對你說話,你就好好聽着。

    ”博羅維耶茨基厲聲地叫了起來,生氣地把一大本樣品丢在地上,“布霍爾茨是因為我的推薦才收下你的,我了解你的家庭,我望你好,可是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