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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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以清冷的目光盯着兒子的臉,蠟燭也從她手中掉下來了。

    她用僵冷的手掌握住兒子的手,一絲回光返照的微笑在她發青的唇上掠過,她把嘴動了動,可是除了那呼噜呼噜的喘息之外,沒有發出别的聲音。

     她嘴上的笑容已經凝聚。

    她把臉轉向窗口,一雙漸漸死滅的眼睛凝望着蒼茫的暮色,凝望着象塊塊黃銅一樣、在灰色天空中浮遊、慢慢消失着的最後幾片雲霞。

     花園裡刮起了風,把矮小的丁香樹吹到了窗口旁,使一簇簇鮮花打在玻璃上,象紫色的眼睛一樣探望着這個彌留之際的病人漸漸僵硬和一動不動的臉;病人的下颚越來越下垂了。

     馬克斯雖然知道這已經是生命的終結,依然立即派人去請維索茨基,非常焦急地等着他來,每過一會兒,就不安地側耳靜聽母親是否還活着,是活着,可存在的不過是無意識的生命。

    有時候,從她胸中發出一片輕微的呻吟,抖動一下嘴唇,用僵硬的手指作出某種無意識的動作,然後她又一動不動地仰着面,連躺幾個小時,毫無生氣,一雙大睜的眼睛凝望着死亡之夜,籠罩着大地的夜。

     維索茨基終于來了,博羅維耶茨基也随後來到,但是他們都肯定以為,巴烏姆夫人前幾分鐘已經大行西歸了。

     馬克斯把臉埋在被子裡,象孩子一樣地痛哭。

    老巴烏姆癡呆呆地站着,俯身死者之上,摸了一下死者的太陽穴和兩隻冰冷的手,最後一次深情地看了看她那大睜的眼睛,那雙好象表示驚異地凝望着永恒世界的眼睛,接着他用他的哆哆嗦嗦的手指合上她的眼皮,便慢慢地、兩步一歇、三步一回頭地走出去了。

     最後,他在一間空蕩、昏暗的辦公室裡,坐在一堆頭巾上,一動也不動,什麼也不想地坐了很久。

     夜已深沉。

    當他蘇醒過來時,點點繁星正如閃光的露珠一樣,顫抖在蒼穹上,羅茲城已經在萬籁俱寂中入睡,隻從城外某地的一棟房子裡,傳來一兩聲小手風琴聲。

     他站了起來,慢慢走過沉浸在甯靜和黑暗中的整座住宅。

     在汽燈照明的倉庫裡,他看見尤焦正睡在貨物堆上。

    他沒有叫醒他,又穿過了幾間空蕩蕩的、寂靜的房間;整座住宅都籠罩在死一般的寂靜中。

    在餐廳裡,他見到馬克斯睡在沙發上,因為馬克斯才從特拉文斯基家回來,還穿着燕尾服,打着白領帶。

     走到妻子房間的門口時,他踟蹰了片刻,但還是進去了。

     床塌已被擡到房中間,亡人已經蓋上了床單,但仍隐隐約約地顯出臉的輪廓。

     桌子上點着幾支蠟燭,還有幾名女工在作祈禱,唱着《安魂曲》。

     奧古斯塔夫人①哭得兩隻眼都腫了,她膝頭上放着幾隻貓,正在沙發上打盹—— ①原文是德文。

     微風吹拂着打開的窗戶放下的窗簾,搖曳着裡面的帷幔。

     巴烏姆久久地看着這個場面,似乎想要将它永遠保留在記憶中,又好象是對它不可理解。

    他回到了自己房裡,提起一盞點着的汽燈,象近來經常夜不成寐的時候那樣,到工廠去了。

     在車間裡,四堵高大的石牆巍然矗立,寂然凄然,黑魆魆的。

    月亮已經落下,隻有寥寥可數的幾顆星星發出蒼白的微光,被黎明前的霧霭遮住,好象由于黑夜與白晝的搏鬥而失去了光彩。

    東方深廣的天際,已經露出了白光。

     廠院活象一眼黑井,響遍了一些忘記放開鎖鍊的狗的吠叫聲。

     他什麼也聽不見,于是走進了一條黑糊糊的象地道一樣的長廊裡,那裡散發着一陣陣腐爛東西的刺鼻的臭氣;他的腳步聲也在一片空寂中傳開了。

     他邁着機械的步子慢慢穿過一間間大廳。

     這些大廳充滿了深沉的、墳墓般的寂靜。

    過道兩旁成行的車床好象一個由于失去支撐力而彎下腰的骨架子,輪子上脫落下來的皮帶有如割斷的棉紗和線縷一樣挂着,上面布滿了長發般的蛛絲;一條條印花布也松松散散地挂在這裡,宛如一堆堆散亂的僵死的獸皮。

     “她死了。

    ”他一面望着那一排長長的大廳,一面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注意地聽着,喃喃自語着,“已經死了啊!”他不停地唠叨着,但是他不知道他想到的是妻子,還是工廠。

    他越走越慢,從一間大廳到另一間大廳,從一層樓到另一層樓,從一個車間到另一個車間。

     維索茨基和博羅維耶茨基從巴烏姆家出來時,心情很沉重。

     “我真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