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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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待,而他們亦自暴自棄,無所不為的。

    但是慧明法師卻能夠教化“馬溜子”呢! 那些“馬溜子”常到靈隐寺去看慧明法師,而他老人家卻待他們很客氣,并且布施他們種種好飲食好衣服等。

    他們要什麼就給什麼,而慧明法師也有時對他們說幾句佛法。

     慧明法師的腿是有毛病的。

    出來入去的時候,總是坐轎子居多。

    有一次,他從外面坐轎回靈隐時,下了轎後,旁人看到慧明法師是沒有穿褲子的,他們都覺得很奇怪,于是就問他道:“法師為什麼不穿褲子呢?”他說他在外面碰到了“馬溜子”,因為向他要褲子,所以他連忙把褲子脫給他了。

     關于慧明法師教化“馬溜子”的事,外面的傳說很多很多,我不過略舉了這幾樣而已。

    不單那些“馬溜子”對于慧明法師有很深的欽佩和信仰,即其他一般出家人,亦無不佩服的。

     因為多年沒有到杭州去了。

    西湖邊上的馬路、洋房也漸漸修築得很多,而汽車也一天比一天地增加。

    回想到我以前在西湖邊上居住時,那種閑靜幽雅的生活,真是如同隔世,現在隻能托之于夢想了。

     1936年春述于廈門南普陀寺 第二節[蹲在洋車上] 蕭紅 蕭紅,黑龍江呼蘭縣人,她的父親張廷舉是個大地主,張家也是呼蘭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

    蕭紅深得祖父喜愛,祖父死後,她為了反抗包辦婚姻離家出走。

    蕭紅有文學奇才,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洛神”、“民國四大才女”之一,但她的一生卻十分悲情,病危時留下遺言“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看到了鄉巴佬坐洋車,忽然想起一個童年的故事。

     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祖母常常進街。

    我們并不住在城外,隻是離市鎮較偏的地方罷了!有一天,祖母又要進街,命令我: “叫你媽媽把鬥風給我拿來!” 那時因為我過于嬌慣,把舌頭故意縮短一些,叫鬥篷作鬥風,所以祖母學着我,把風字拖得很長。

     她知道我最愛惜皮球,每次進街的時候,她問我: “你要些什麼呢?” “我要皮球。

    ” “你要多大的呢?” “我要這樣大的。

    ” 我趕快把手臂拱向兩面,好像張着的鷹的翅膀。

    大家都笑了!祖父輕動着嘴唇,好像要罵我一些什麼話,因我的小小的姿式感動了他。

     祖母的鬥篷消失在高煙囪的背後。

     等她回來的時候,什麼皮球也沒帶給我,可是我也不追問一聲: “我的皮球呢?” 因為每次她也不帶給我;下次祖母再上街的時候,我仍說是要皮球,我是說慣了!我是熟練而慣于做那種姿式。

     祖母上街盡是坐馬車回來。

    今天卻不是,她睡在仿佛是小槽子裡,大概是槽子裝置了兩個大車輪。

    非常輕快,雁似的從大門口飛來,一直到房門。

    在前面挽着的那個人,把祖母停下,我站在玻璃窗裡,小小的心靈上,有無限的奇秘沖擊着。

    我以為祖母不會從那裡頭走出來,我想祖母為什麼要被裝進槽子裡呢?我漸漸驚怕起來,我完全成個呆氣的孩子,把頭蓋頂住玻璃,想盡方法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槽子。

     很快我領會了!看見祖母從口袋裡拿錢給那個人,并且祖母非常興奮,她說叫着,鬥篷幾乎從她的肩上脫溜下去! “呵!今天我坐的東洋驢子回來的。

    那是過于安穩呀!還是頭一次呢,我坐過安穩的車子!” 祖父在街上也看見過人們所呼叫的東洋驢子,媽媽也沒有奇怪。

    隻是我,仍舊頭皮頂撞在玻璃窗那兒,我眼看那個驢子從門口飄飄地不見了!我的心魂被引了去。

     等我離開窗子,祖母的鬥篷已是脫在炕的中央,她嘴裡叨叨地講着她街上所見的新聞,可是我沒有留心聽,就是給我吃什麼糖果之類,我也不會留心吃,隻是那樣的車子太吸引我了!太捉住我小小的心靈了! 夜晚在燈光裡,我們的鄰居,劉三奶奶搖閃着走來,我知道又是找祖母來談天的,所以我穩當當地占了一個位置在桌邊。

    于是我咬起嘴唇來,仿佛大人樣能了解一切話語。

    祖母又講關于街上所見的新聞,我用心聽,我十分費力! “……那是可笑,真好笑呢!”一切人站下瞧,可是那個鄉下佬還是不知道笑自己。

    拉車的回頭才知道鄉巴佬是蹲在車子前放腳的地方,拉車的問: ‘你為什麼蹲在這地方?’ “他說怕拉車的過于吃力,蹲着不是比坐着強嗎?比坐在那裡不是輕嗎?所以沒敢坐下。

    ” 鄰居的三奶奶,笑得幾個殘齒完全擺在外面。

    我也笑了!祖母還說,她感到這個鄉巴佬難以形容,她的态度,她用所有的一切字眼,都是引人發笑。

     “後來那個鄉巴佬,你說怎麼樣!他從車上跳下來,拉車的問他為什麼跳?他說‘若是蹲着嗎!那還行,坐着!我實在沒有那樣的錢。

    ’拉車的說:‘坐着,我不多要錢。

    ’那個鄉巴佬到底不信這話,從車上搬下他的零碎東西,走了。

    他走了!” 我聽得懂,我覺得費力,我問祖母: “你說的,那是什麼驢子?” 她不懂我的半句話,拍了我的頭一下,當時我真是不能記住那樣繁複的名詞。

     過了幾天祖母又上街,又是坐驢子回來的,我的心裡漸漸羨慕那驢子,也想要坐驢子。

     過了兩年,六歲了!我的聰明,也許是我的年歲吧!支持着我使我愈見讨厭我那個皮球,那真是太小,而又太舊了;我不能喜歡黑臉皮球,我愛上鄰家孩子手裡那個大的;買皮球,好像我的志願,一天比一天堅決起來。

     向祖母說,她答:“過幾天買吧!你先玩這個吧!” 又向祖父請求,他答:“這個還不是很好嗎?不是沒有出氣嗎?” 我得知他們的意思是說舊皮球還沒有破,不能買新的。

    于是把皮球在腳下用力搗毀它,任是怎樣搗毀,皮球仍是很圓,很鼓,後來到祖父面前讓他替我踏破!祖父變了臉色,像是要打我,我跑開了! 從此,我每天表示不滿意的樣子。

     終于一天晴朗的夏日,戴起小草帽來,自己出街去買皮球了!朝向母親曾領我到過的那家鋪子走去。

    離家不遠的時候,我的心志非常光明,能夠分辨方向,我知道自己是向北走。

    過了一會,不然了!太陽我也找不着了!一些些的招牌,依我看來都是一個樣,街上的人好像每個要撞倒我似的,就連馬車也好像是旋轉着。

    我不曉得自己走了多遠,但我實在疲勞。

    不能再尋找那家商店;我急切地想回家,可是家也被尋覓不到。

    我是從哪一條路來的?究竟家是在什麼方向? 我忘記一切危險,在街心停住,我沒有哭,把頭向天,願看見太陽。

    因為平常爸爸不是拿指南針看看太陽就知道或南或北嗎?我既然看了!隻見太陽在街路中央,别的什麼都不能知道,我無心留意街道,跌倒了在陰溝闆上面。

     “小孩!小心點。

    ”身邊的馬車夫驅着車子過去,我想問他我的家在什麼地方,他走過了!我昏沉極了!忙問一個路旁的人: “你知道我的家嗎?” 他好像知道我是被丢的孩子,或許那時候我的臉上有什麼急慌的神色,那人跑向路的那邊去。

    把車子拉過來,我知道他是洋車夫,他和我開玩笑一般: “走吧!坐車回家吧!” 我坐上了車,他問我,總是玩笑一般地: “小姑娘!家在哪裡呀?” 我說:“我們離南河沿不遠,我也不知道哪面是南,反正我們南邊有河。

    ” 走了一會,我的心漸漸平穩,好像被動蕩的一盆水,漸漸靜止下來,可是不多一會,我忽然憂愁了!抱怨自己皮球仍是沒有買成!從皮球聯想到祖母騙我給買皮球的故事,很快又聯想到祖母講的關于鄉巴佬坐東洋車的故事。

    于是我想試一試,怎樣可以像個鄉巴佬。

    該怎樣蹲法呢?輕輕地從座位滑下來,當我還沒有蹲穩當的時節,拉車的回過頭來: “你要做什麼呀?” 我說:“我要蹲一蹲試試,你答應我蹲嗎?” 他看我已經偎在車前放腳的那個地方,于是他向我深深地做了一個鬼臉,嘴裡哼着: “倒好哩!你這個孩子,很會淘氣!” 車子跑得不很快,我忘記街上有沒有人笑我。

    車跑到紅色的大門樓,我知道到家了!我應該起來呀!應該下車呀!不,目的想給祖母一個意外的發笑,等車拉到院心,我仍蹲在那裡,像耍猴人的猴樣,一動不動。

    祖母笑着跑出來了!祖父也是笑!我怕他們不曉得我的意義,我用尖音喊: “看我!鄉巴佬蹲東洋驢子!鄉巴佬蹲東洋驢子呀!” 隻有媽媽大聲罵着我,忽然我怕要打我,我是偷着上街。

     洋車忽然放停,從上面我倒滾下來,不記得被跌傷沒有。

    祖父猛力打了拉車的,說他欺侮小孩,說他不讓小孩坐車讓蹲在那裡。

    沒有給他錢,從院子把他轟出去。

     所以後來,無論祖父對我怎樣疼愛,心裡總是生着隔膜,我不同意他打洋車夫,我問: “你為什麼打他呢?那是我自己願意蹲着。

    ” 祖父把眼睛斜視一下:“有錢的孩子是不受什麼氣的。

    ” 現在我是廿多歲了!我的祖父死去多年了!在這樣的年代中,我沒發現一個有錢的人蹲在洋車上;他有錢,他不怕車夫吃力,他自己沒拉過車,自己所嘗到的,隻是被拉着的舒服滋味。

    假若偶爾有錢家的小孩子要蹲在車廂中玩一玩,那麼孩子的祖父出來,拉洋車的便要被打。

     可是我呢?現在變成個沒有錢的孩子了! 第三節[習字] 廢名 在文學上,周作人和俞平伯是廢名的兩個知音。

    1946年,經俞平伯推薦,廢名到北大國文系任教。

    教大一國文時,他開口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