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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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洗禮的效力所抱的信心大大增加了,從她的内心深處念開了感謝上帝的禱文,她用風琴和聲一樣的音調念禱文,念得大膽,帶着勝利的口吻,那聲音是認識她的人永遠也忘不了的。

    她對信念的狂喜使她變得神聖起來;臉上容光煥發,兩邊臉頰的中間現出來一塊紅暈;在她眼睛的瞳仁裡,投射進去的燭光的影子閃閃發亮,就好像是兩顆鑽石。

    孩子們擡起頭望着她,越來越敬畏,再也沒有心思提問了。

    在孩子們面前,她現在不再是他們的姐姐了,而是一位偉大、威嚴和令人崇敬的人物——一位同他們毫無相同之處的女神。

     可憐的苦楚同罪惡、世俗和魔鬼作鬥争,命中注定隻能得到有限的光榮——要是考慮到他是如何降世為人的,這對他自己也許還是幸運的。

    在早晨的陰郁中,那個脆弱的士兵呼完了最後一口氣,孩子們一明白過來,都放聲痛哭,并且求着姐姐再生一個漂亮的小孩子。

     苔絲自從行完洗禮以後,内心裡就很平靜,孩子死了,她的平靜還在。

    天亮以後,她的确感到自己對孩子靈魂的恐懼是有些被誇大了;無論她的恐懼有沒有根據,現在她心裡是不擔心了,她想到的理由是,假如上帝不肯承認這種大體上差不多的做法,因為不規範的洗禮不準孩子進天堂,那麼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她也就不再看重這種天堂了。

     不受歡迎的苦楚就這樣死掉了——他是一個不請自來的人,一件不尊重社會禮法的恥屏的自然禮物和一個私生子;他隻是一個棄兒,對一年一世紀這種概念一無所知,永恒的時間對于他隻是幾天的事情;對他來說,茅屋的空間就是整個宇宙,一周的大氣就是一年的氣候,初生的時期就是人類的存在,吃奶的本能就是人類的知識。

     苔絲在心裡對洗禮的事思考了很久,想着要是給孩子舉行一個基督教的葬禮,足不是有足夠的道理。

    除了這個教區的牧師之外,沒有人能夠告訴她,牧師是新來的,還不認識她。

    到了傍晚,她來到牧師的住處,站在門邊,但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走進屋去。

    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外出回家的牧師,要不是這樣,她的計劃就被她放棄了。

    在朦胧的夜色裡,她不在乎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說出來。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先生。

    ” 他表示願意聽一聽她問的事情,而她也就給他講了孩子生病的事,以及她給孩子臨時行洗禮的事。

     “先生,現在我要問,”她認真地補充說,“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件事同你給他行的洗禮是不是一樣的?” 他有一種生意人的自然感情,發現本應該把他叫去做的一件事情,卻叫主顧們笨手笨腳地替他做了,心裡想回答她說不一樣。

    可是他一看到那個女孩子的莊重神情,一聽到她說話中的奇特的柔和,他心中的高貴感情就被激發出來,或者說在他為了把機械的信仰嫁接到實際的懷疑主義之上而進行了數十年努力以後,他身上殘留的一點兒感情又被激發出來了。

    人和教士在他的心裡交戰,結果人取得了勝利。

     “我親愛的姑娘,”他說,“這完全是一樣的。

    ” “那麼你就會給他一個基督教的葬禮了吧?”她急忙問。

     牧師感到自已被難住了。

    聽說孩子病了,他曾經良心發現,天黑後去為孩子行洗禮,但是他不知道不許他進門的是苔絲的父親,而不是苔絲自己,因此,他不能接受苔絲必須行這種非正規洗禮的申辯。

     “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說。

     “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為什麼呀?”苔絲問,神色十分激動。

     “唉——要是隻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就會情願為你辦了。

    可是,由于某些别的原因,我不能辦。

    ” “就辦這一次好啦,先生!” “我真的不能辦。

    ” “啊,先生!”她抓着牧師的手說。

     牧師縮回手,搖了搖頭。

     “那麼我是不喜歡你了!”她發作起來,“而且我永遠也不再上你的教堂了。

    ” “不要把話說得這樣輕率。

    ” “要是你不給他行洗禮,對他是不是完全一樣?……是不是完全一樣?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不要像聖徒對罪人那樣對我說話,而是要像你這個人對我這個人說話一樣——我好可憐呀!” 牧師對這些問題自有嚴格的觀念,但是他怎樣使它們同他的回答調和起來,就完全超出了我們凡夫俗子的理解了。

    牧師受到感動,就這樣回答說: “是完全一樣的。

    ” 于是在那天晚上,嬰兒被放進一個小枞木匣子裡,上面蓋了一塊女人用舊的披肩,花了一個先令和一品特啤酒,雇了教堂的執事,在風燈的照明下,把他埋葬在上帝分配的那個破亂的角落裡。

    那兒長着荨麻,所有沒有受洗的嬰兒、臭名昭著的酒鬼、自殺的懦夫和一些其它要下地獄的人,都被胡亂地埋在一起。

    但是,盡管周圍的環境不好,苔絲仍然勇敢地用兩根木頭和一條繩子,紮成一個十字架,在上面綁上鮮花,趁一個晚上沒有人注意的時候,跑進教堂的墓地裡,把十字架豎在墳頭上,還在一個小瓶子裡插上同樣的鮮花。

    瓶子裝有水,不會讓鮮花枯萎。

    在瓶子外面,一眼就能看出上面寫着“吉韋爾果醬公司”的字樣,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胸懷母愛的眼睛是看不見這些字的,看見的隻是更加崇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