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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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 藏書樓記 舉天地相久遠者,聖人之道也。

    然道非書則不傳,故六經所以統天地之心。

    若夫史、子、百家之言,其載道雖不能無淺深,措詞不能無工拙,下逮刍荛稗官,亦未有背道而可以傳世,行後得齒列于藏書之家者。

    故藏書之家,自經出坑焚、漢武表章以後,今幾二千年,儒先班輩出。

    其翼經以明道,析理以傳經,其于三才萬物之理,治忽幾微之驗,名物度數之詳,興壊理亂之故,其為書充棟汗牛。

    藏之中秘者,固所不敢論,若昔張氏、晁氏、葉氏、陳氏,其所藏書,既竭其資,力以營購,又竭其心思以表題。

    然今書雖散亡,而猶可以見其嗜古而力學,視築台榭、貯歌舞,變滅于須臾之頃者,相去豈不萬萬哉?雖然,藏書者豈徒鬬卷帙之富、競籖軸之美哉?蓋将講讀讨究,以緻其博。

    及其至也,則必斂之于約,以驗其所自得者焉。

    不若是,則是誇多鬥靡也,則是求知幹祿也,曽何足以緻博極之功、研諸家之說也?維揚陳君季模家馬馱沙之上沙,當揚子江之心,而百川之水悉彙焉。

    既久于是,至其子天鳯,字舜儀,生有異禀,由髫鬌以至于冠,惟理義是說,惟圖籍是耽。

    君愛其子之嗜學也,于是,以其家舊藏書合新購而得之者凡五萬餘卷,築樓于居之東,而藏書于樓之上。

    樓之前,鑿池以潴水,其後萬竹森立。

    都水庸田使白野泰公為篆三大字以揭之,乞予為之記。

    曩杜征君原父每道陳君之賢,今征君已逝,海内猶所稱尚,則君之賢,讵不信夫?故為記于樓壁,俾讀之者當知陳氏藏書之意,不為科名發也,不為利祿設也。

    蓋以為反身窮理,非誠有志于聖賢之學者,不足與語陳氏藏書之意也。

    異時舜儀盡讀其父書,據博約之要,探天人之際,外功利之說,悉其精不忽乎其觕,明□□乎□□,遠不略乎其近。

    聲望學業,充然被大江之北南,是則陳氏藏書之驗也。

    若夫登樓而四顧,山川風物,予雖老矣,君能款于樓之央,猶能一為賦之。

     德聚堂記 海虞陳子善,名其燕寝曰德聚堂,索予記之。

    嘗觀諸易萃固聚矣,若渙則渙,而非聚也。

    然聖人皆曰:王假廟。

    夫能聚合渙散之人心,孰有嚴于宗廟孝享者?故曰:社稷宗廟之間,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況于王者翼翼禋祀之時乎?昔晉大夫見冀缺耨其妻馌而敬也,即曰敬德之聚也。

    是知春秋雖尚戰争,而士大夫之見道固已如此。

    後更程、謝諸儒,乃指敬為聖學之始終,然其實不外乎德之聚而已。

    聞子善兄弟四人友愛笃至,家居更二百餘年,缭垣之喬木,傳家之腴田,歲長而日植者,敷纾而荟蔚。

    人知其根深柢固,食其德于無窮矣。

    予入吳未廿年,其變故相尋者,日接于目也,而陳氏兄弟厚有其家之久,非孝弟之心、詩書之澤,凝聚而不散,安能爾乎?夫吳之人,使盡如其兄弟,亦何至于變故相尋耶?為之記,豈但美夫陳氏兄弟,并以告夫吳之人。

     宜遠樓記 昔吳越錢武肅王承五季昏亂,據有浙東、西,更三世、四王,挈其國歸宋。

    迨今四百餘年,宋社已墟,而錢氏子孫,尚有能讀書,以保其門閥而不墜者,若毗陵錢子常是已。

    子常居太湖之漘,于是,面湖建樓曰宜遠。

    良以湖之大,三萬六千頃,其島嶼起伏于渺茫之間者七十有二,其最勝,則洞庭、莫厘與馬迹也。

    其西則軍帳、其北為九龍諸峰,莫不呈奇獻秀,萃于幾席,憑欄縱目,曆曆蒼翠可指而數。

    回波驚瀾,煙颿風舶,變現出沒,孰為端倪?葦沙蒲沚,水鳥飛舞,疑有仙真往來,顧盻于滉莽之頃,豈但漁人楫師之讴吟哉?夫吳以水為國,敞明夷曠,固可眺覽。

    子常之樓,近者皆可悉而無遺,其尤遠者,目睫有盡而物景無窮,将不在乎數百裡之間,而必極于無際也。

    凡物自大視細者不見,自近視遠者不明,有明目者可以及遠矣,其能了千裡于決眦乎?然則惡乎而可宜乎遠?其宜乎遠者,舉無礙乎目睫可也。

    雖然,此局于形體言之也。

    人之靈,蓋有不依形而立、不附體而存者,是豈可以遠近限哉?子常先得吳興趙文敏公遺書二大字揭于楣,而乞予記之。

    夫物宜遠者,豈但物景而已。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立言。

    今圖史所載録者,遠者千年,近猶百餘年,誦而傳之無不宜,舉而行之亦無不宜。

    是宜遠之義也,豈區區目睫之謂乎? 芝秀軒記 凡锺秀而盈乎兩間者,人與物也。

    然舉莫若乎人,人宜無羨乎物。

    而猶有取而羨乎物者,非以其常,而以其異也。

    今夫草木為物至夥,然未有不根而萌、不土而植者。

    獨芝之為物不類,其生非由根,其植非由種,抑亦可謂甚異也已。

    然見收于神農之書,得取于楚人之騷,至形之登歌、清廟,書之紀年、國策,告于神明,頒之天下。

    其盛,至于宋大中祥符之間,芝之為瑞,至不可勝紀。

    若學仙者,以之為服食、為樓觀,自非秀異超出乎尋常草木,則亦何能若是哉?吳人馬君瑞家婁江之上,有取乎晉人煌煌靈芝、一年三秀之章也,名其燕寝之西曰芝秀,谒予記之。

    予觀馬君年垂八袠,而神宇澄朗,視聽明徹,諸子及孫皆讀書慕義。

    其森然庭砌間者,皆芝蘭玉樹也。

    是皆君一身善慶之積,烝為嘉祥,疏為瑞應。

    顧芝之秀,不土而植、不種而獲者,所能髣髴哉?故善觀物者,其嘉祥之應在馬君之家,正不以物之異,而特在乎人之異耳。

    君登期頤上壽,行且見其子若孫,其秀不于芝、于其人,其瑞不于家、于其國。

    由此言之,芝誠足以緻瑞,又豈止于一年三秀哉?雖布護乎君之家,不異凡草木可也。

    為之記,庸何辭? 松石軒記 昔夏後氏分畫九州島,而青州有鉛松、怪石之貢。

    當是時,風氣初開,人未必有耳目玩好也。

    儒先不能無疑于此,以愚觀之,玩好于時未必能。

    然韶樂以球為主,故後夔言樂獨于石,則曰:于擊石拊石。

    然後百獸率舞,鳯凰來儀。

    蓋石音難和,故磬必泗濵之浮。

    今以靈壁所産之觀石用以為磬,然非秀絶者,不能有磬音之純。

    故商頌曰:既和且平,依我磬聲。

    然則怪石之貢,蓋必異于尋常也已。

    降自唐宗,始以石為玩好,然後石之品益繁。

    宋宣和間,于物無不品定,故以太湖石品最高。

    唐李贊皇、牛奇章二人相業雖不同,其于愛石則一也。

    中吳在宋為畿甸,至今荒圃廢宅,石一毀于刼灰者,在在有之。

    若夫松之為貢,棟梁榱桷,禅房狙杙,無不可者,至乃蟠紐诘屈,懸根獻秀,始以松為園池亭沼之觀玩。

    今參知政事澄江朱公,以雄偉之姿,遇風雲之會,養母夫人以孝,待鄉曲間以誠。

    故能出總戎機,震耀乎諸軍之上;入贊尉府,政雍容乎百僚之端。

    公私第在吳城之正中,深沈宏固,其客次有松有石,左轄番陽周公扁之曰松石軒,仍作大篆表章之。

    夫大參公儗之于松,則清廟棟梁也;儗之于石,則韶天球也。

    賓至而燕集于茲,語笑于茲,挹松之堅貞,攬石之秀潤,其所以為國幹、播民和者,夫豈尋常松石之謂哉? 春晖堂記 六經所以統天地之心者,豈有他哉?不過明君臣之義、父子之親而已。

    若夫詩,本人之性情,達夫倫理,所以發明父母之于子,子之于其親,慈愛孝友,由乎心術之微,顯乎事為之着。

    其本末先後、終始小大,蓋莫不備焉。

    其曰: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可謂至矣。

    至乎唐之詩人,其于三百篇,雖未必一本乎性情之正,然有關乎世教,則其義一也。

    故孟貞曜之詩曰:難将寸草心,報答三春晖。

    其曲盡人情,發明人子之于父母,恩猶天地,深婉微密,亦何異乎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者乎?去之數百年,諷詠歎息,要與蓼莪陟阽相表裡。

    是則詩之為教,有關乎人心俗化如此。

    高昌觀君德亨,簪纓世胄,筮仕于朝,自其先祖翰林學士、其先尊客省使,皆以純孝着聞于時。

    逮德亨甫八歲,而其尊人不祿,母夫人撫腹鞠育,以迄于成立。

    用客省君之澤,敇授海道萬戶府提控案牍兼照磨、承發架閣諸職。

    于是,奉其母就養于吳。

    德亨念親之老也,滫瀡甘膬,必嘗而後敢進;定省涼燠,必備而後即安。

    凡所以欲得吾親之歡心者,無所不用其極,而欿然自以為未至也,乃名其燕寝曰春晖堂。

    夫以春陽光晖泛灔乎群物者,豈一草木哉?然以寸草之微,得承乎陽豔,郁郁青青,有天地之仁焉,有生物之道焉。

    凡工于詩者,非不欲詠歌其至也,然卒莫之能,而貞曜君能之。

    此觀君所以取之也,亦可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