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五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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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室旁杏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琅然出戶外。

    嘉靖初,起官陟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

    公指其後隙地,謂孺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吾夢雲。

    」 公後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歸而沒于金陵。

    孺允兄弟數見侵侮,不免有風雨飄搖之患。

    如是數年,始獲安居。

    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于園中構屋五楹,貯書萬卷,以公所命名,揭之楣間,周環藝以花果竹木。

    方春時,杏花粲發,恍如公昔年夢中矣。

    而回思洞庭木葉,芳洲杜若之間,可謂覺之所見者妄,而夢之所為者實矣。

    登其堂,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 昔唐人重進士科,士方登第時,則長安杏花盛開,故杏園之宴,以為盛事。

    今世試進士,亦當杏花時。

    而士之得第,多以夢見此花為前兆。

    此世俗不忘于榮名者為然。

    公以言事忤天子,間關嶺海十餘年,所謂鐵心石腸,于富貴之念,灰滅盡矣。

    乃複以科名望其子孫。

    蓋古昔君子,愛其國家,不獨盡瘁其躬而已。

    至于其後,猶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于無窮也。

    夫公之所以為心者如此。

     今去公之殁,曾幾何時,向之所與同進者,一時富貴翕赫,其後有不知所在者。

    孺允兄弟雖蠖屈于時,而人方望其大用。

    而諸孫皆秀發,可以知詩、書之澤也。

    詩曰:「自今以始,歲其有;君子有谷,贻孫子。

    于胥樂兮?」吾于周氏見之矣。

     題玉女潭記 陽羨山水奇勝,稱張公、善卷洞及玉女潭,其名皆托于神仙。

    餘讀山海經,昆侖之山,廣都之野,軒轅之丘,不死之國,以為此不過如齊諧、鄒衍之徒之說者。

    然今天下名山,在于中州,往往多仙人之遺迹,豈其事皆信然欤? 溧陽史氏,自漢杜棱壯侯以來數百年,世謂之史侯家。

    由溧陽至玉女潭四十裡,史君于其間,為之刜莽焚茅,伐石疏土,人力既殚,天工始見。

    由潭以往,得二十四景。

    名而揭之,如所謂仙館、佛窟、瑤台、琪樹、鶴坡、鼍峽之類。

    好事者聞而慕之,不得至,如望見之焉。

     天下太平,天子明聖,史君為中朝貴臣,而乃自逃于山澤之間。

    點綴蒼碧,緣着怪奇,使後百年,便以史君為仙人也。

    由此言之,餘殆疑所謂仙人之迹者,皆遯世長往之士有所托而為之,亦史君類耶? 見苓書舍記 長洲劉遜,與餘友盛應幀同年家子弟相好,又與餘同在太學。

    應祯數稱遜之為人,讀書好古,笃于行誼。

    遜所後父為水部君,水部君嘗自号飯苓子。

    水部君卒,遜以見苓扁其書舍,以寓思親之意。

    間因應祯屬餘為記。

     餘曰:人子于其親之亡,不可得而見,思之則見之矣。

    無所不思,則無所不見矣。

    書舍,遜之所常居也,于是而見飯苓子焉,可以見遜之無所不思也。

    禮:為人後者受重,而以尊服服之。

    服之以其父母,而祭之以其父母。

    夫以為其文則然。

    至于其情,或容有不可強者。

    而遜于水部君,又重之以父母之思。

    推是心也,可謂厚之至矣。

     而吳中土大夫,載水部君之行事,蓋雲:君初舉進士,以親老,不肯就官,懇疏歸養。

    比親喪服阕,所親力勸之出。

    君不得已,一至京師。

    當正德之初,中官乘勢,陵轹天下士大夫。

    君為主事,領漕事居濟上。

    無何,即引病長往。

    其号飯苓子以此。

    餘因感遜之厚,又漢水部君之廉于進取,其風槩不獨可使劉氏子孫傳之也。

        婁曲新居記 婁曲新居者,吾縣在婁水之曲,沈先生故以名其居。

    始,自吳有國,其東門曰婁門。

    震澤之水,由是東入海,故水為婁江。

    古婁門外馬亭溪是也。

    溪上複城,越王餘複君之所治,因之為婁縣。

    王莽曰婁治。

    吳有婁侯,而或謂之疁城。

    江入海口為劉家港,「疁」與「劉」,聲近訛。

    吳大,疁蓋在北野,禺??樂東所舍雲。

    沈先生世縣人,年七十矣,未始出于婁曲也,而以名其居,蓋自謂終老于此雲爾。

     昔伏波将軍平交趾還,言吾弟少遊,哀吾慷慨有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禦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裡稱為善人,斯足矣。

    緻求赢餘,徒自苦耳。

    當吾在浪泊、西裡間,下潦上霧,毒氣熏蒸,仰視飛鸢跕跕水際,念少遊平生時語,何可得也。

    班定遠在西域,年老,乞哀求還。

    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

    二人者,君子蓋悲之。

     嗟夫,人生百年之内,為日有幾?欲窮萬裡之道,曰馳骛而不知止者,何也?先生蓋自叙其少時艱難之迹,曰:「吾晚得地于郊外,安而樂之。

    名其圃曰南園,其館曰星槎,其堂曰卅有,曰吾而後庶幾其有之。

    已又鬻他姓。

    于今始蔔于縣之南街。

    親朋往還,裡俗淳厚。

    有宅一區,有屋數椽。

    有花有竹,濁醪一壺,黃虀數莖,焚香賦詩。

    自喻桑榆之樂,物無能易之。

    傳謂逆旅無常,為遷徙之徒,茲則庶乎可免矣!」 餘讀其辭,蓋有隐居之緻,而有感于昔之人發憤伉志,争功名于萬裡之外,乃至白頭顧念,忽有首丘依風之感。

    因以歎夫漂漂者何所極也!遂書之以為記。

        寶界山居記 太湖,東南巨浸也。

    廣五百裡,羣峯出于波濤之間以百數。

    而重涯别塢,幽谷曲隈,無非仙靈之所栖息。

    天下之山,得水而悅;水或束隘迫狹,不足以盡山之奇。

    天下之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極水之趣。

    太湖漭淼澒洞,沉浸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貯之。

    意惟海外絕島勝是,中州無有也。

    故凡犇湧屏列于湖之濱者,皆挾湖以為勝。

     自錫山過五裡湖,得寶界山,在洞庭之北,夫椒、湫山之間,仲山王先生居之。

    先生蚤歲棄官,而其子鑒始登第,亦告歸。

    家庭間,日以詩畫自娛。

    因長洲陸君,來請予為山居之記。

     餘未至寶界也,嘗讀書萬峯山,盡得湖濱諸山之景。

    雖面勢不同,無不挾湖以為勝;而馬迹長興,往往在殘霞落照之間,則所謂寶界者,庶幾望見之。

    昔王右丞辋川别墅,其詩畫之妙,至今可以想見其處。

    仲山之居,豈減華子岡、欹湖諸奇勝?而千裡湖山,豈藍田之所有哉?摩诘清思逸韻,出塵土?盍之外。

    而天寶之末,顧不能自引決,以濡羯胡之腥膻。

    以此知士大夫出處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

    如摩诘,令人千載有遺恨也。

    今仲山父子嘉遯于明時,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南陔草堂記 予友陳吉甫,蔔居于縣城之東南門須浦之上。

    蓋自門南出,為走松江之道,江之南北村民有征召會集,必由于此,故為市頗嚣雜。

    而吉甫之宅在浦西,予家舊居東南門,所謂河西者也。

    而浦所自出,為縣之隍。

    婁水循是而東,至太倉入海。

    舟行晝夜,叫呼不絕。

    吉甫家,負隍而并浦,獨蕭然有林野之趣。

    于其居之後,為堂若幹楹,前臨小池,有亭榭花石;池南有幽徑,西出則平疇曠然;堂之西為圃,多竹樹花果。

    又有堂若幹楹,吉甫以為娛親之所,故以南陔名焉。

    予讀詩小雅,至于六月之序,以為自鹿鳴至菁菁者莪二十二詩,蓋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盡在于是。

    「小雅既廢,則四夷【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 交侵,而中國微矣。

    」然是詩必以南陔為之本。

    人無孝友之心,則君臣、兄弟、朋友何由而得其叙?和樂、忠信、廉恥、禮義何由而得其道?法度、蓄積、師衆、征伐、功力何由而得其度?福祿何由而綏?陰陽何由而得其理?賢者何由而得其所?萬物何由而遂?為國之基何得不墜?恩澤何得不乖?萬物何得不失其道理?萬國何得不離?諸夏何得不衰?此四夷【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 之所以交侵而中國微也。

    故鄉飲酒禮燕禮,皆鼓瑟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然後笙堂下奏南陔、白華、華黍,蓋外盡君臣,而内反之父子之際,而王道備矣。

    漢儒掇拾于秦火之後,亡逸此篇,至今遂以笙奏有聲而無辭,而不知古詩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舞、雅、頌之音;若本無其辭,而何以有南陔、白華、華黍之篇名?今世所傳新宮、采齊、狸首、骊駒,及三豳、三夏、九夏之類,其辭逸者固多也。

    束廣微補亡之篇,庶亦近之,而用意止于晨羞夕膳之間。

    求之于詩,卷耳、采蘋諸作,雖閑淡而意深遠。

    至如陟岵、蓼莪,有幽遐罔極之思。

    束氏不能及也。

     吉甫之尊人,與家君同學。

    既老,又同與社會,在社中,終日忻忻;飲酒,必醉而後去。

    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之。

    則凡登其堂者,如聞鐘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之詩不亡矣。

    予是以推小雅之意義而着之。

     莪江精舍記 吾鄉嚴氏,居吳淞江大直浦東,世以赀雄。

    至都事君兄弟,用選秀入成均為弟子,而廉卿嘗與餘同試春官矣。

    餘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