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五 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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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此屋廬」之語,名其堂曰卅有。

    夫其視世之捷取巧得,倏然而至者,大中不為拙邪?其視世之貪多窮取,缺然日有所冀者,大中不為固邪? 嗚呼!彼徒為物累者也。

    天下之物,其可以為吾有者,皆足以為累。

    歉于其未有而求之,盈于其既有而不餍。

    夫惟其求之之心生,則不餍之意至。

    苟能不至于求也,故當其無有,不知其無有;一旦有之,亦适吾适而已矣。

    茲其所以能為有者也。

     大中之居,本吾從高祖之南園。

    弘治、正德間,從高祖以富俠雄一時。

    賓朋雜沓,觞詠其中。

    蛾眉翠黛,花木掩映。

    夜深人靜,環溪之間,弦歌相應也。

    鞠為草莽幾年矣,最後乃歸于大中。

    夫有無之際,其孰能知之哉!純甫吳先生雅善大中,為之請記。

    予觀斯堂之名,有足慨者,遂為書之。

     容春堂記兵溪先生為令清漳之上,與監郡者不合,例得移官,即拂衣以歸。

    占園田于縣之西小虞浦,去縣治二裡所。

    蓋自太湖東,吳淞江蜿蜒入海,江之南北,散為諸浦如百足,而小虞浦最近縣。

    乘舟往來,一日可數十回。

    園有堂,啟北牖,則馬鞍山如在檐際。

    間植四時之花木。

    而戶外清水綠疇如畫。

    故先生名其堂曰容春。

    自謂春于天地之間,雖陰山雪嶺,幽崖寒谷,無所不之,而獨若此堂可以容之者。

    誠以四時之景物,山水之名勝,必于寬閑寂寞之地;而金馬玉堂,紫扉黃閣,不能兼而有也。

     昔孔子與其門人,講道于沂水之濱。

    當春之時,相與鼓瑟而歌,悠然自适。

    天下之樂,無以易于此。

    夫子使二三子言志,乃皆舍目前之近,而馳心于冠冕佩玉之間。

    曾點獨能當此時而道此景,故夫子喟然歎之。

    蓋以春者衆人之所同,而能知之者惟點也。

    陶淵明歸去來辭雲:「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淵明可以語此矣。

    先生屬餘為堂記,因遂書之。

     餘之曾大父,與兵溪之考思南公,成化甲午,同舉于鄉。

    是歲王文恪公為舉首。

    而曾大父終城武令,思南公至郡太守。

    餘與兵溪同年生,而兵溪先舉于鄉者九年。

    庚戌歲,同試南宮。

    兵溪就官廣平,甫三載,已倦遊,而餘至今猶系六館之籍。

    故為此記,非獨以兩家世契,與兵溪相知之厚,而于人生出處之際,蓋有感雲。

     自生堂記予友盛征伯,與餘少相善。

    而吳純甫先生與予為忘年友,征伯遊其門。

    與顧給事伯剛等輩四五人,尤為同學相好。

    數十年間,純甫既謝世,諸公相繼登科第,征伯獨連蹇不遇。

    為人亢直負氣,不肯少幹于人,用是日以貧困。

    去歲,倭夷犯昆山,征伯家在東南門,所藏诰命,及先禮部篇籍之道,悉毀于兵,屋廬蕩然。

    予既力不足以振之,獨伯剛笃故人之義,館之齊門之内,所以赈恤之甚厚。

     始,禮部官留都,無事,喜方書。

    征伯少皆誦習,年長多病,方益精。

    其女壻鄭生,傳薛氏帶下醫,擅名于時。

    征伯兼得其書,故于醫學博通。

    嘗授徒海上,方數裡之内,無病死者。

    征伯不為藥劑,但書方與之。

    其人辄愈,來謝。

    予家有病者,征伯辄療之。

    或病而征伯不在,多死。

    今年征怕居齊門,所療甚衆。

    一婦人已死,征伯為湯灌之,便覺身動,能舉手至胸。

    須與,病良愈。

    郡人皆以為神。

    征伯亦喜自負,曰:「吾不複授徒矣,将以是行于世。

    」因誦扁鵲之語雲:「越人非能生死人也。

    此自當生者,越人能起之耳。

    」遂以自生名其堂。

     予一日過郡城,征伯語以其故。

    嗟夫!越人之言,吾少時與征伯相戲,謂治天下者當如是耳。

    予是時年少放誕。

    慨然以古臯、夔自命。

    征伯複時時誦古文詞,稱說純甫之言。

    今皆窮老無所遇。

    餘方馳骛不止;征伯乃能于讀書之暇,用其術以活人。

    此餘之所歎也。

    遂書之以為其堂記。

     可齋記 餘友陳敦書,為屋于郡城之隅,而扁之曰可齋。

    嘉靖四十一年春,敦書與餘同試春官,數來過餘,命之為齋記。

     念昔與敦書同舉于鄉,考官張文隐公以孔子命題,餘一時之論,殆未能盡,嘗欲為敦書質之。

    孟子曰:「孔子,聖之時也。

    」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者也。

    孟子所謂可者,言孔子因時應變而不滞雲耳。

    聖賢之于天下,非能為一定之迹。

    遭時之所宜,而亦不容不異。

    孔子之聖,于春秋之世,亦必有以自處者。

    非謂仕止久速,泛無所适,而特任其所之。

    餘謂孔子既出而不隐,則可以仕可以久者,孔仔之心;特其不可以仕,不得已而止,不可以久,不得已而速耳。

    速與止,非孔子之心;孔子所自處者,仕與久也。

    故自謂異于逸民,而「無可無不可」。

    「無可無不可」者,乃聖人出而應世,與物委蛇之道,非謂其不可而隐也。

    天佑下民,作之君師。

    自堯、舜、三代,聖人無不在位者。

    孔子之自待可知矣。

    要之,伯夷、伊尹、柳下惠,此三子者,伊尹于孔子為近。

    伊尹五就湯,五就桀,自亳入夏,既醜有夏,複歸于亳。

    孔子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于陳、蔡之間,十四年而反魯。

    其任天下何以異哉?但世無成湯,則伊尹必不能如孔子之出;此其所以不及孔子者。

    孔子蓋自以文王之文在茲,有不容已,而自大賢以下,若曾、闵之徒,則固未嘗使之仕也。

    其于逸民,亦無譏焉。

    嗚呼!士生于後世,苟非聖人,則可與不可之間,宜知所審矣。

    敦書以予言有發論語、孟子之義,請書以覽觀焉 耐齋記 萬安劉先生,來教昆山學。

    學有三先生,而先生所居稱東齋。

    先是,兩齋之衙,皆在講堂東偏;近乃徙之西,頗為深遠清閟。

    先生至,則扁其居曰耐齋。

    予嘗訪先生于齋中,于時秋風飒然,黃葉滿庭,戶外無履迹。

    獨一卒衣皂衣,承迎左右,為進茗漿。

    因坐語久之。

    先生曰:「吾為是官,秩卑而祿微,月費廪米三石,具饘粥,養妻子,常不給,為耐貧;上官行縣,吾于職事無所轄,往往率諸生郊迎,至則随令、丞、簿拜趨唯諾,為耐辱;久任之法不行,官無崇卑,率以期月遷徙速化,而吾官常不遷,為耐久:有是三耐,吾是以名吾齋。

    」予既别去,一日,使弟子沈孝來求齋記。

     昔孟子論士不為道,至于為貧而仕,惟抱關擊柝為宜。

    夫舍學者之職業而為抱關擊柝,蓋亦有甚不得已者矣。

    惟近代學官,與書院山長之設,以待夫士之有道而不任職者。

    蓋為貧與為道兼行而不悖,此其法足以優天下之學士,為特愈于前世也。

    故當時号博士官為清高。

    雖然,求為清高,而其間容有不能耐者。

    夫使其不能耐,則雖博士官不可為矣;使其能耐,如孟子所謂抱關擊柝可也。

    揚雄有言,非夷、齊而是柳下惠。

    首陽為拙,柱下為工。

    士之立身,各有所處。

    夫使其能耐,雖至于大臣宰相可也。

    因書其說,使孝歸而質之先生雲。

     雙鶴軒記餘往年遊金陵,識張氏諸賢于雞鳴山。

    餘鄙率,知稱人之字,不知張君之号為鶴洲也。

    餘家去華亭一舍,往往識其賢士大夫于數千裡之外,而居家未嘗相往來。

    豈九峯、三泖能隔絕人如此耶?故人陸宗道來,緻張君之意,求記所謂雙鶴軒者。

     華亭故産鶴,土人于海上捕取養之。

    上海下沙有鶴巢村,所産鶴号為仙品。

    故秀州之地與水,多以鶴名。

    而張君初自号鶴洲。

    一夕夢東坡先生語之雲:「子名鶴洲,不如雙鶴之祥。

    」其意若望張氏當踵前世科名顯于世者。

    東坡嘗稱鶴之為物,清遠閑放,超然于塵垢之外,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隐德之士。

    而夢中之意,乃若為張氏切切于世俗之榮名者。

    坡公以文字變幻,要不可測度。

    如為王氏三槐堂銘,謂:「修德于身,責報于天,取必于數年之後,如持左券交手相付。

    」則其于今之「雙鶴」雲者,亦必有說矣。

    恨不得從張君親質之。

     初,君之考舉進士,至都憲。

    而君以太學上舍,屢試不第,選調陝西都司幕官,未幾,投劾歸。

    今其子孫,彬彬然邦家之秀,鶴夢之符,庶其在是!抑張君乃能感坡公于夢寐之間,亦豈易得者?公嘗雲:「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死者也。

    」愚于公亦雲。

     雪竹軒記馮山人為予言:「吾甚愛雪竹,故人以雪竹呼吾。

    因以名吾軒,請子記之。

    」予不暇以為,而山人求之數歲,或以詩,或以書,日月一至。

    予以山人所以得于雪竹者,山人自知之,豈有假于予之言?是以曠歲而不答也。

     山人少喜為詩,詩出而上海陸文裕公亟稱之。

    先是,山人居昆山之安亭。

    及予來安亭,則山人已遷上海界中,與安亭隔一江。

    予嘗過永懷寺,愛其古桂,坐久之。

    問寺中所往來者,僧曰:「地僻,絕無人。

    惟有馮山人時時過江來,獨吟桂樹之下。

    」予後數見之于張通參之座。

    通參與湖州劉尚書為社會,二公皆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