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論 議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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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吾人相與并生于天地之間,所以知樂其羣而有禮義慈讓之心者,夫亦有此生理而已。

     或曰:寅者,敬畏也。

    「夙夜惟寅,直哉惟清」,舜之所以命伯夷也。

    「嚴恭寅畏天命,自度」,周公所以稱中宗也。

    夫孰知夫寅者,生道也。

    心生,故能直清,能自檢于天命。

    嗚呼!世之君子,不知人生于寅之旨而徒曰敬畏者,鮮不至于助忘而失其本。

    餘故以伯生為寅之字。

    此乃舜典與無逸之本旨也。

    悟者必以予言為然矣。

     守耕說 嘉定唐虔伯,與予一再晤,然心獨慕愛其為人。

    吾友潘子實、李浩卿,皆虔伯之友也。

    二君數為予言虔伯,予因二君蓋知虔伯也。

    虔伯之舅曰沈翁,以誠長者見稱鄉裡。

    力耕六十年矣。

    未有子,得虔伯為其女夫。

    予因虔伯蓋知翁也。

    翁名其居之室曰守耕。

    虔伯因二君,使予為說。

     予曰:耕稼之事,古之大聖大賢當其未遇,不憚躬為之。

    至孔子,乃不複以此教人。

    蓋嘗拒樊遲之請,而又曰:「耕也,餒在其中矣。

    」謂孔子不耕乎?而釣,而弋,而獵較,則孔子未嘗不耕也。

    孔子以為如适其時,不憚躬為之矣。

     然可以為君子之時,而不可以為君子之學。

    君子之學,不耕将以治其耕者。

    故耕者得常事于耕,而不耕者亦無害于不耕。

    夫其不耕,非晏然逸己而已也。

    今天下之事,舉歸于名,獨耕者其實存耳。

    其餘皆晏然逸己而已也。

    志乎古者,為耕者之實耶?為不耕者之名耶?作守耕說。

     東隅說 東海之際,謂之東隅;西海之際,謂之西隅;南海之際,謂之南隅;北海之際,謂之北隅;中央之際,謂之中隅。

    人知四海之際謂之隅,庸讵知中央之謂隅也?知中央之為隅,庸讵知四海之隅不謂之中耶?子适于其東而号曰東隅,庸讵知三海之際,不有與我相角者?從三海之際而觀之,而号曰東隅;去三海之際而觀之,庸讵知我為東隅者?故東隅者,适然者也。

     方物之生,各有所适,蜀人奚必知越,越人奚必知燕哉?今子,處乎東者也。

    循是以西,天不加圓,地不加方。

    循是而又東,天不加堕,地不加傾。

    弭節乎旸谷之地,總辔乎扶桑之墟,仰角宿之旦,啟曜靈之藏,遊遨乎春宮,泛觀乎溟渤,夷然隐幾而噓,倚梧而吟者也。

    故東隅者,适然者也。

    适然,則幾乎道矣。

     懷竹說 夏太常風流雅韻,寄于楮墨間。

    意之所至,揮灑所及,有不自知。

    雖為好事者所珍襲,然不足以為太常重。

    蓋太常非命于竹者也,适也。

    而其子孫懷之者,非囿于竹者也,情也。

    君子之于其先,雖涕唾遺物,莫不可珍,而凄怆惕怵,有不能自已者。

     然予有進于是焉。

    子孫之身,即祖宗之身也。

    竹猶懷之,而況其身乎?凡人作事無法,浪言茍行,此心漫然,任其所之,皆由于無所懷之故。

    知所懷也,則竦息顧慮,擇地而蹈,将不能以一日自安,況曰吾祖宗之身乎?被發跣袒而号于市,人謂之狂。

    俄而纓冠振履,揖讓進退,人即以為儒者。

    在乎懷與不懷之間也。

    為太常子孫者,必慎而言,顧而行,深自貴籍。

    若持重寶焉,惟恐失之,斯善懷矣。

    苟徒出于一時感動,俄而忘之,注意于殘楮敗墨間,而失其所以重,非君子所謂孝思也。

     予祖母,實太常之孫女。

    玄孫煥,與予為表弟,以懷竹自命。

    予故勖之如此雲。

     朱欽甫字說 朱欽甫,名邦奇,以其字弗協也,欲更之。

     歸子曰:古之有名,别稱而已,不必其美也。

    其有字也,為卑者設也,諱名而已,不必其協也。

    必美以協之者,非古也。

    雖然,有教焉,君子不廢也。

    子之字足以為教,而征諸其名,何謂弗協乎?蓋欽者,天下之事之所以成也。

    此心少不出于欽,而橫潰恣肆,将隳敗而不可舉,而精神意慮之所遺者多矣。

    是以号為天下之奇材者,知其無以易乎欽;而欽者,所以用奇者也。

    骅骝之馬,羁馽鞭策而馳騁乎千裡之途;楩梓豫章,參天之木,必就規矩而充乎棟梁之用。

    若必泛駕,必銜橛,必擁腫屈曲以為奇者,非奇也。

    君子之道,智足以高天下,而不輕用其智;勇足以懾天下,而不輕用其勇;有絕世之姿,而常不敢有先乎庸人之心:故其智勇奮而天下莫能當。

    若必狂走叫号,挾其所貴,而希心于跅弛之士以為奇者,非奇也。

     昔者帝堯之時,天下之英才并庸于朝。

    于是佥舉治水者,莫能出鲧焉。

    夫英賢之聚也,治水之大任也,而莫能舍鲧也,則鲧者,天下之奇材。

    而弗欽焉,其與庸無幾。

    兵之詭變,君子惡之。

    然吾讀孫子之書,多警畏之辭,而以處女用脫兔,孫子之為奇者無出于是。

    欽父可以類觀矣,胡可更也? 周時化字說 周永甯時化,居婁門。

    年甚少,即舍所學遊于諸侯王。

    故趙王賢而好書,時化挾書以往,王頗優遇之。

    既而之大梁,今鎮平王中尉西亭公,尤賢而好書,故時化歲時往來大梁。

    一日過餘,求為其字之說。

     古者冠而字,賓為之辭,禮也。

    時化冠久矣,而其名與字又無當也。

    然古之命名,不必皆有其義。

    字而賓贈之,雖不當,冠之時可也。

    昔漢東平王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

    大将軍王鳳,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橫權谲之謀,漢初謀臣奇策、天官災異、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諸侯王。

    議者多稱鳳策,而不知王求書而不予,何漢示之不廣也! 國家太平二百年,王子雖無事任,而禁網闊略,故得時購四方之書。

    廣廈細旃,從容論道。

    豈非天子之賜,而國家永甯之効欤?而時化亦得以其時彈铗而遊于侯王之門,蓋比于天地之陶鈞,而蟲魚皆獲自遂其生。

    此其所以自喻者,其在此也! 莊氏二子字說莊氏有二子。

    其伯曰文美,予字之曰德實。

    其仲曰文華,予字之曰德誠。

    且告之曰:文太美則飾,太華則浮。

    浮飾相與,敝之極也,今之時則然矣。

    智而用私,不如愚而用公。

    巧不如拙,辨不如讷,富不如貧,貴不如賤。

    欲文之美,莫若德之實;欲文之華,莫若德之誠:以文為文,莫若以質為文。

    質之所為生文者無盡也。

    一日節縮,十日而赢。

    衣不鮮好,可以常服;食不甘珍,可以常飧。

    故曰:「贲無色也。

    」贲為無色,非無色而後贲也。

     吳在東南隅,古之僻壤。

    泰伯、仲雍之至也,予始怪之,而後知聖人之用心也。

    彼以聖賢之德,神明之冑,目覩中原文物之盛,秘而弗施,乃和于俗。

    若入裸國而顧解其衣,以其民含樸,而不可以漓之也。

    洎通上國,始失其故。

    奔潰放逸,莫之能止。

    文愈勝,僞愈滋,俗愈漓矣。

     聞之長老言,洪武間,民不粱肉,闾閻無文采,女至笄而不飾,市不居異貨,宴客者不兼味,室無高垣,茅舍鄰比,強不暴弱。

    不及二百年,其存者有幾也?予少之時所聞所見,今又不知其幾變也!大抵始于城市,而後及于郊外;始于衣冠之家,而後及于城市。

    人之有欲,何所底止?相誇相勝,莫知其已。

    負販之徒,道而遇華衣者,則目睨視,啧啧歎不已。

    東鄰之子食美食,西鄰之子,從其母而啼。

    婚姻聘好,酒食晏召,送往迎來,不問家之有無。

    曰:吾懼為人笑也。

    文之敝至于是乎?非獨吾吳,天下猶是也。

     莊氏居吾裡中,獨以樸素自好。

    務本力業,供役于縣,為王家良民。

    德實自樹立門戶,而德誠贅王氏,皆以敦厚為人所信愛。

    此殆流風末俗所浸灌而未及者。

    其可不深自愛惜,以即其所謂實,而勿事于飾;求其所謂誠,而勿事于浮!禮失而求之野,吾猶有望也。

     二子字說予昔遊吳郡之西山。

    西山并太湖,其山曰光福,而仲子生于家,故以福孫名之。

    其後三年,季子生于安亭,而予在昆山之宣化裡,故名曰安孫。

     于是福孫且冠娶,予因爾雅之義,字福孫以子祜,字安孫以子甯。

    念昔與其母共處颠危困厄之中,室家歡聚之日蓋少,非有昔人之勤勞天下,而弗能子其子也。

    以是志之,蓋出于其母之意雲。

    今母亡久矣,二子能不自傷,而思所以立身行道,求無愧于所生哉? 抑此偶與古之羊叔子、管幼安之名同。

    二公生于晉、魏之世,高風大節,邈不可及。

    使孔子稱之,亦必以為夷、惠之俦。

    夫士期以自修其身,至于富貴,非所能必。

    幼安之隐,叔子之仕,予難以拟其後。

    若其淵雅高尚,以道素自居,則士誠不可一日而無此。

    不然,要為流俗之人。

    苟得爵祿功名顯于世,亦鄙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