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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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稀少的沒有商店的河邊小路,徑直向車站大街走去。

     民子沒有覺得義三在家休息會有多麼嚴重。

    所以,她想去買些東西,為義三的拮據的聖誕節增加些歡快的色彩。

     街上有些商店不僅歲末大甩賣,而且還增加了擊打幸運球的節目。

    白球為一等,綠球二等,粉球三等,紅球四等。

    時而有人擊中,便會響起丁當丁當的鐘響聲。

    街路很窄,一旦有輛三輪摩托駛入,人潮便會湧動起來。

     民子在面包店買了一斤白白的主食面包、半磅黃油,又到肉店買了火腿腸、雞蛋、沙拉醬。

    最後又走進蔬菜鋪,買了生菜和一個小菜花。

     民子住在哥哥的家裡,平時從來不做飯。

    今天,買了這些食品,她立時覺得有一種做女人的喜悅湧上心頭,不覺得有些興奮。

     離義三的公寓隻有一站。

    可民子還是決定乘車去、在站台上可以聽到那些專為聖誕節開業的小舞廳裡傳出的爵士樂聲。

    在每天傍晚的噪音聲中,隻有這樂聲是樂隊演奏的。

     大和寮附近的許多房屋都被戰火焚毀了。

    民子走到大和寮前,發現每個窗戶裡都沒有燈光,裡面靜寂極了,好像一個人也沒有。

     民子按了一下門鈴。

    一位中年婦女從黑洞洞的走廊裡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請問,栗田先生在嗎?” “嗯,在。

    在二層的左手第二個房間。

    他呀,身體好像不太舒服。

    ” 這位婦女大概正在炖着什麼東西,所以連民子的臉也沒看清,就轉身往回走去。

     義三的屋裡也沒有點燈。

    民子敲了兩下門,無人應聲。

     “栗田,是我。

    ” 民子說着,推開了門。

     “啊,我正等着你呢……” 黑暗中,義三用足力氣,清楚地應道。

     女人味兒 民子感到有些不同尋常,急忙脫下高跟鞋,走進屋裡。

    一進屋,她馬上打開了電燈開關。

     她眼前浮現的是憔悴的、閉着雙眼的義三的面容。

     “栗田,你怎麼了?” 民子把臉湊到栗田近前,一眼便看出義三病情不輕。

    她摘下右手的手套,把手放在義三的額頭摸了摸。

     “嚯,體溫真夠高的。

    糟糕透了。

    栗田,你肯定是硬撐着來的。

    真是個傻瓜。

    你還是個醫生呢。

    ” 義三似乎仍在昏睡之中。

     也許,他剛才那句“我正等着你呢”也是無意識之中冒出的呓語。

     不過,民子現在已經顧不上想這些了。

    她把買來的那包東西和手提袋堆到屋角上,便站起身來準備做些什麼。

     她一隻腳剛放進高跟鞋裡,樓下的那位主婦就拿着火星四濺的火引子走了進來。

     “啊,太好了。

    謝謝。

    您要是有那種能産生蒸氣的東西,就借我用用。

    另外,這附近要是有醫生,馬上就能請到的話,請您幫忙快點兒叫一下。

    ” “行。

    ” 那個主婦應了一聲。

    可是,她仍然不着急不着慌地把火放在火盆裡,說: “他昨天傍晚一回來就躺下了。

    我也不清楚他是怎麼啦。

    光聽到他呼噜打得挺響,我還以為他是吃了安眠藥睡覺的呢。

    他本人雖說是個實習的,那也是醫生嘛……” “那不是打呼噜,是肺呼吸困難的聲音。

    這是嚴重的感冒,是肺炎症狀。

    請快找醫生來。

    ” “好。

    ” 民子的樣子把主婦吓得夠嗆。

    那主婦趕緊走了。

     樓下的電話聲傳了過來,醫生好像已經出診去了。

    民子想請自己醫院的值班醫生來一下。

    但轉念一想,那位主婦正在打電話催呢,還是再等開業醫生一會兒。

     民子小心翼翼地把窗簾拉上,又從樓下取來水。

    然後拿出白色的金黴素藥片,并用手指碰了碰義三的面頰。

     真沒想到從醫院藥房剛買來的這藥竟會這麼早就發揮了作用。

    這簡直是上神安排的命運的奇迹,絕非醫學可以做到的。

     如果自己再休息一兩天不去上班,如果主任沒有說義三好像感冒了,如果自己沒打算和他過個愉快的聖誕節前夜,那麼他就說不定會…… 上帝的安排難道不是愛的洗禮……在聖誕前夜的洗禮?自己完全可以去更加熱鬧的地方,可卻總放心不下他。

     “栗田,栗田。

    ” 義三像醉漢一樣,目光呆滞地望着民子,說: “啊,是井上小姐啊……” “你能認識我,太好了。

    來,把這藥吃了。

    你生病啦。

    ” 民子把白藥片湊到義三幹澀的唇邊。

    那神情,那姿态就像是義三的姐姐或母親。

     義三像山羊似的動了動嘴唇,把民子手指中的藥片含進嘴裡。

     望着義三聽話的樣子,民子心中久久地湧動着女性的柔情。

    她把手放在義三的頭上,讓義三把頭稍稍側了一下。

     “沒有吸水管,能喝下去吧。

    來,好……” 說着,民子把杯子的水喂進義三的嘴裡。

     義三用力喝完水,馬上又閉上了眼睛,喘着粗氣睡着了。

    這使民子頗為擔心。

     義三的臉上沾了一點水。

    民子拿出味道好聞的麻手絹,為他拭去水珠。

     屋裡暖和起來了。

    民子脫掉淺褐色的大衣,輕手輕腳地收拾起屋子來。

     “要是醫生來了,該多丢人啊。

    ” 來的醫生像個矮小的相撲運動員似的,長得胖胖的。

     “要是二戰前,這病可能就麻煩了。

    那大概是1937年或者1938年。

    我記得有個從外地來東京上學的年輕人,大學就要畢業了,結果得了肺炎,死掉了。

    那個年輕人結實得像塊大石頭,可一眨眼就沒命了。

    家裡的親人都沒趕上見他最後一面,現在有這個就沒問題了……” 醫生說着,把白蠟狀的盤尼西林抽到注射器裡。

    民子一動不動地看着醫生熟練的手勢。

     “叫什麼名字,多大歲數?” “栗田義三。

    桃栗三年的栗,田地的田,源義經的義,一、二、三的三。

    23歲。

    ” “您說得真清楚……” 醫生看了看民子的臉,說。

     “我還要再去看兩三家病人。

    您一個小時以後來取藥吧。

    ” “我想把自己手頭上的這些金黴素先讓他吃了。

    您看……” “原來如此,可以。

    那就不用再開藥了。

    ” 醫生用臉盆的熱水洗着手,又接着對民子說: “早晨的空氣很冷,對病情影響很大。

    要多注意,别讓室内的氣溫變化太大。

    ” “好。

    ” “最近這段,一天我要走三十二家。

    一會兒就是一個新病人。

    工廠那邊,每天都有新病人等着你。

    真是讓人吃驚。

    ” 醫生騎着輕便摩托離去了。

    聽着遠去的摩托的聲音,民子決定今天晚上就呆在這間房子裡。

    她是第一次住在男人的房間裡。

    她為自己辯解,自己是作為醫生、作為護士留在這兒的。

    但是,這樣的辯解反而使她臉上發熱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