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豪的“小言”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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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後的施瑛,是上海文化出版社的編輯,曾經為該社撰寫并出版過幾種通俗文藝讀物。

    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見他,談起詹文浒。

    他說他也不知道詹是特務,也許是在重慶時加入了特務組織吧。

    他還說,在和詹文浒共事時期,常聽到他念念不忘朱生豪的才華,說朱生豪隻要能夠活着,肯定還會在我國翻譯界作出一些前無古人的驚世創舉。

     我對朱生豪離開報社直到病逝前的譯莎和生活情況,是在我看了他的夫人宋清如寫的《朱生豪和莎士比亞》一文後才知道。

    這篇文章是在朱生豪1944年12月26日逝世後一周年時撰寫,由當時在《新聞報》任總經理的詹文浒轉給我。

    我懷着非常沉重的心情,讀完了這篇情深意切的文章,立即隻字不易地把它編在《文藝春秋》月刊1946年1月15日出版的第2卷第2期上發表。

    進入八十年代以後,宋清如還曾和我通過幾次信,并在1996年8月28日親筆簽贈我朱生豪的書信集《寄在信封裡的靈魂》。

    她希望我寫一些有關朱生豪與我相處時的回憶錄。

    我表示同意,準備在看望她一次,交換一些當時情況以後再寫。

    但是因為我忙于編纂《中國近代文學大系》,一直抽不出時間去嘉興看望她。

    在接到她的哲嗣朱尚剛寄來的訃告,驚悉她不幸已于1997年6月27日病逝以後,我才不勝内疚,後悔我沒有及時抓緊時機去看望她。

     我趕緊搜集并研究有關朱生豪的資料。

     身處抗日戰争時期的淪陷區,物質條件極差,高度腦力勞動的朱生豪,得不到最起碼的營養,以至英年早逝。

    在朱生豪短短32年的一生中,除了将37個莎士比亞劇本嘔心瀝血地翻譯出31個半以外,隻有他夫人宋清如把他寫的書信編成一集出版,再沒有其它重要的整部著作留下。

    我想到了和他共事時期他不署名寫的大量時政随筆,應該彙集成書。

    發掘這些以“小言”為總題的散文創作,主要是因為這些作品不僅反映了作者的愛國思想和深厚的文學造詣,更重要的是他在不經意中創造了一種形式獨特、愛憎分明、諷刺和幽默揮灑自如而戰鬥力又非常強勁的新聞文學文體,他冒着被暗殺和綁架的危險,為我國文學界和新聞界留下了一份永不褪色耐人學習的寶貴遺産。

     我為有這樣的戰友能夠創作出這樣的精品而感到自豪! 三 朱生豪創作的“小言”的内容,概括起來可以歸納為四類:一是與日本侵略者及其傀儡汪精衛一夥的殊死搏鬥;二是對日本的軸心盟國德意法西斯的刻骨嘲諷;三是向美英和蘇聯友邦提出建設性的意見或忠告;四是為一些屬于人民内部矛盾的事件表态,如《所望于上海言論界者》(39/10/21)、《怠工事件平議》(39/12/3)、《工部局管理物價辦法》(40/4/17)《注意囤積者》(40/5/5),等等。

     編選出版朱生豪在60年前上海淪為“孤島”時期創作的“小言”,主要是為了讓今天的讀者能夠看到他如何在敵後第一線曾經冒着生命的危險,與敵僞以及敵人的法西斯盟國展開搏鬥;欣賞他如何運用諷刺和幽默揮灑自如而又強勁得象利刃一般的筆,瞄準敵人的要害,予以緻命的一擊,使兇殘的敵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難以招架的新聞文學文體。

    為此,凡是涉及第四類内容的“小言”,以及明顯不是(或不完全是)出于他本人觀點的作品,都沒有編入本書。

    這樣,編選在這裡的,僅存20萬字左右,約合他“小言”創作全部字數的一半。

     欣賞朱生豪寫于1939年冬到1941年12月8日的“小言”,從宏觀看,可以看到貪得無厭的日本侵略者,如何因為結束不了“中國事件”而着急,而想方設法:利用汪僞組織、與德意結盟、簽訂蘇日協定、去美國無休止地“和平”談判,采取種種不可告人的措施,掩蓋它偷偷南進,最終達到在1941年12月8日偷襲珍珠港,對美不宣而戰的目的。

    而在歐洲,可以清楚地看到:希特勒的閃電戰在炫耀一時以後,一旦轉向蘇聯,曾幾何時,就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泥坑,顯示出德意法西斯那種夕陽西照,即将沒落的晚景。

     欣賞朱生豪的“小言”,從微觀看,則需要細心地揣摩和品味。

    以1939年11月3日的《日本與“中國新政權”》一文為例。

    作者在談到日本對汪精衛政權的政策中所說的什麼“尊重中國主權”啦、“避免幹涉中國内政”啦等等這一大套胡謅時,明确指出,“這種話的價值,不會高過于寫着它們的紙”。

    作者用紙的重量來比喻說話的價值,多麼實在而又絕妙的形象!再如那篇發表在1941年10月13日的文章《狗咬人的新聞》,作者索性把傀儡政權“滿洲國”說成是一隻咬人的狗。

    文章先表白一個前提:“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然而有時卻也不能一概而論”。

    緊接着擺出一個事實:“例如軸心國承認僭(僞)組織不是新聞,‘滿洲國’不承認波蘭政府才是新聞,然而那新聞卻是應該歸入狗咬人中去的”。

    僅僅用了兩個“然而”,寥寥數語,卻毫不費力地勾畫出了一副仰人鼻息,與狗崽無異的奴才相,多麼生動而又自然!類似這樣的“小言”,需要我們細心揣摩和品味:作者是通過多麼敏銳的視角,從當天接觸到的新聞中撷取題材,用最最精練的文字,最最形象的比喻,迅捷運筆成文,在傳遞信息的同時,給人以奇妙而驚喜的藝術震撼! 這正是朱生豪“小言”的獨特之處,這也是朱生豪創作的“小言”能夠沖破時間的界限,長期存留在世的生命力所在。

     1999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