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評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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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卻又一定是互相欽佩。

    那既是英雄重英雄的心情,又知道在抗拒清兵大敵之時,非仰仗對方的力量不可。

    高明的組織才能和正确的戰略決策是必要的,親臨前敵、殊死決戰的剛勇也是必要的。

    甯遠在山海關外二百餘裡,隻守八裡和守到二百多裡以外,戰略形勢當然大有區别。

     甯遠現在叫作興城,有鐵路經過,是錦州與山海關之間的中間站。

    地濱連山灣,與葫蘆島相距甚近。

    我真盼望将來總有一日能到興城去住幾天,好好的看看這個地方。

     天啟三年九月,袁崇煥到達甯遠。

     本來,孫承宗已派遊擊祖大壽在甯遠築城,但祖大壽料想明軍一定守不住的,隻築了十分之一,敷衍了事。

    袁崇煥到後,當即大張旗鼓、雷厲風行的進行築城,立了規格:城牆高三丈二尺,城雉再高六尺,城牆牆址廣三丈,派祖大壽等督工。

    袁崇煥與将士同甘共苦,善待百姓,當他們是家人父兄一般,所以築城時人人盡力。

    次年完工,城高牆厚,成為關外的重鎮。

    這座城牆是袁崇煥一生功業的基矗這座城牆把滿清重兵擋在山海關外達二十一年之久,如果不是吳三桂把清兵引進關來,不知道還要阻擋多少年。

    關外終于有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些年來,遼東遼西的漢人流離失所,若是給滿洲人擄去,便成了奴隸,于是關外的漢人紛紛湧到,遠近視為樂土,人口大增。

    甯遠城一築成,明朝的國防前線向北推移了二百餘裡。

     袁崇煥同時開始整饬軍紀,他發現一名校官虛報兵額,吞沒糧饷,蠻子脾氣發作,當即将他殺了。

    但按照規定,他是無權擅自處斬軍官的。

    孫承宗大怒,罵他越權。

    袁崇煥叩頭謝罪。

    孫承宗也就算了。

    他後來擅殺毛文龍,在這時可說已伏下了因子。

    孫承宗也是個積極進取型的人物,這時向朝廷請饷二十四萬兩,準備對清軍發動進攻。

    孫承宗是教天啟皇帝讀書的老師,天啟對老師很不錯,立刻就批準了。

    但兵部尚書與工部尚書互相商議說:“軍饷一足,此人就要妄動了。

    ”所以決定不讓他“饷足”,采取公文旅行的拖延辦法,使孫承宗的戰略無法進行。

    孫承宗于是進行屯田政策,由軍士自耕自食,卻也得到很大的成效。

    天啟四年,袁崇煥與大将馬世龍、王世欽等率領一萬二千名騎兵步兵東巡廣甯。

     廣甯即今北鎮縣,在錦州之北,離滿清重鎮沈陽已不遠了。

    袁崇煥還沒有和清兵交過手,這次已含有主動挑戰的意味。

    但清兵沒有應戰。

    袁崇煥一軍經大淩河的出口十三山,從海道還甯遠。

    這時清兵已退出十三山。

    袁崇煥這次陸海出巡,寫了一首詩,題目是《偕諸将遊海島》,不說“率諸将”而說“偕諸将”,不說“巡海島”而說“遊海島”,頗有儒将的雅量高緻。

    詩中很清楚的抒寫了他的心情:是戰是守的方略苦受朝廷牽制,不能自由,見到大好河山,更加深了憂愁。

    對榮華富貴我早已看得極淡,滿腔忠憤,卻隻怕别人要說是杞人憂天。

    外敵的侵犯最後總是能平定的,但朝廷中争權奪利的鬥争卻實是大患,不知幾時方能停止?看到天上浮雲,冷清清的月亮,又想到我父親逝世,傷心得腸也要斷了。

     短短三四年之間,從京師戒嚴到東巡廣甯,軍事從守勢轉為攻勢,這主要是孫承宗主持之功,而袁崇煥也貢獻了很多方略。

    孫承宗很賞識他,盡力加以提拔。

    袁崇煥因功升為兵備副使,再升右參政。

    孫承宗對他言聽計從,委任甚專。

    天啟五年夏,一切準備就緒,孫承宗根據袁崇煥的策劃,派遣諸将分屯錦州、松山、杏山、右屯、大淩河、小淩河諸要塞,又向北推進了二百裡,幾乎完全收複了遼河以西的舊地,這時甯遠又變成内地了。

     清兵見敵人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推進,四年之中也不敢來犯。

    然而進攻的準備工作卻做得十分積極,努爾哈赤将京城從太子河右岸的東京城移到了沈陽,以便于南下攻明、西取蒙古,保持充分的出擊姿态。

     孫承宗有才識,有擔當,有氣魄,袁崇煥對他既欽佩,又有知遇的感激,這樣的上司是極難遇到的。

    眼見他和孫承宗的共同計劃正在一步步的實現,按部就班的收複失地,這幾年袁崇煥一定過得十分快樂。

    他和手下将領滿桂、左輔、朱梅、祖大壽、何可綱、趙率教、孫祖壽等人的戰鬥友誼,也在這些日子中不斷加深。

    可是好景不常,時局漸漸變壞。

     天啟皇帝熹宗越來越喜歡做木工。

    魏忠賢的權力越來越大,盡量發揮他地痞流氓性格中的無賴、無知、無恥、以及無法無天。

     天啟五年,魏忠賢大舉屠戮朝廷裡的正人君子,将彈劾他二十四條大罪的楊漣下獄。

     同時下獄的有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等大臣,所誣陷的罪名是貪污。

    百姓大憤,數萬士民在北京街道上呼叫大哭。

    魏忠賢不敢正式審訊,命獄卒在監獄中打死了這些大臣。

    楊漣死得最慘,土囊壓身,鐵釘貫耳。

    不久,魏忠賢又殺熊廷弼。

     熊廷弼在遼東立有大功,蒙冤入獄,百姓都很同情他。

    民間流傳一部繡像演義小說《遼東傳》,描寫熊廷弼守遼東的英勇事迹。

    魏忠賢的徒黨中有一個名叫馮铨的,他父親當年在遼東作布政的官,清兵未到,先就鼠竄南逃。

    《遼東傳》第四十八回有“馮布政父子奔逃”一節,描寫馮铨父子棄職而逃的狼狽醜态,可說是當時的“新聞體小說”。

     馮铨對這事深為懷恨,又要讨好魏忠賢,于是買了一部《遼東傳》放在衣袖裡,見到熹宗後,把小說拿出來,誣告說:“這部演義小說是熊廷弼作的,他吹噓自己的功勞,想要免罪。

    ”熹宗信以為真,登時大怒。

    大概他看到小說中的繡像将熊廷弼畫得威風凜凜,而文字中或許對皇帝還頗有諷刺,于是即刻下旨将熊廷弼斬首,還将他的首級送到各處邊界上去給守軍觀看,那就叫做“傳首九邊”,說他犯了不戰的大罪。

    然而真正應當負責的王化貞反而不殺。

     文字獄也開始發展。

    江蘇太倉的兩個文人作詩哀悼熊廷弼,都被加以“诽謗”罪名而處斬。

     魏忠賢喜歡文官武将送他賄賂,越多越好。

    孫承宗帶兵十多萬,糧饷很多,應當大量克扣下來轉奉給他“九千歲”才是。

    孫承宗不肯這樣辦,魏忠賢自然不喜歡,于是派了個吹牛拍馬的小人高第去代孫承宗作遼東經略。

    高第一到任,立刻就說關外之地不可守,要撤去關外各城的守禦,将部隊全部撤入山海關。

    這戰略之胡塗,真是不可理喻。

    那時清兵又沒有來攻,完全沒有撤兵逃命的必要。

    大概他是怕一旦來攻,非敗不可,還是先行撤兵比較安全。

    袁崇煥當然極力反對,對高第說:“兵法有進無退。

    諸城既已收複,怎可随便撤退?錦州、右屯衛一動搖,甯前就震驚,山海關也失了保障。

    這些外衛城池隻要派良将守禦,一定不會有危險的。

    ”高第不聽,下令甯遠、前屯衛也撤兵。

    袁崇煥倔強得很,抗命不聽,說道:“我做的是甯前道的官,守土有責,與城共存亡,決計不撤。

    ” 高第是膽小的書生,袁崇煥雖是他部屬,但見他蠻勁發作,聲色俱厲的不服從命令,也就不敢對他怎樣,隻是下令将錦州、右屯、大小淩河、松山、杏山的守兵都撤去了,放棄了糧食十餘萬石。

    撤退毫無秩序,軍民死亡載道,哭聲震野,百姓和将士都是氣憤難當。

     袁崇煥的父親早一年死了,按照規矩,兒子必須回家守喪。

    當時朝廷以軍事緊急,下旨不許他回家,命他在職守制,稱為“奪情”。

    這時袁崇煥大怒,上奏章要回家守制。

    朝廷不準,為了慰撫他,升他為按察使。

    但這樣一來,數年辛辛苦苦的經營毀于一朝。

    雖然升官,也決不會開心。

    可以想象得到,袁崇煥在這段時期中,“x他媽”的廣東三字經不知罵了幾千百句。

    他是進士,然而以他的性格而遇上這種事情,不罵三字經何以洩心中之憤?或許高第不敢見他的面,否則被他飽以老拳、毆打上司的事都可能發生。

    高第,字登之,萬曆十七年進士。

    他考試果然“高第登之”,但做大軍統帥,卻是“要地棄之”。

     軍事上這樣荒謬的決策,大概隻有當代南越阮文紹主動放棄順化、岘港,棄軍四十萬,因而引緻南越全面潰敗一事,可以與之“媲美”。

     1關于袁崇煥的事迹,如未注明出處,主要系依據《明史·袁崇煥傳》所載。

     2袁崇煥考舉人時,有“秋闱賞月”詩,有句:“竹葉喜添豪士志,桂花香插少年頭。

    ” 3袁崇煥《募修羅浮諸名勝疏》:“餘生平有山水之癖,即一丘一壑,俱低徊不忍去。

    故十四公車,強半在外,足迹幾遍宇内。

    ”《下第》詩有雲:“遇主人甯易,逢時我獨難。

    八千憐客路,三十尚儒冠。

    ”從東莞到北京,約八千裡。

     4他到浙江嵊縣遊覽時,與好友秦六郎中宵長談,有《話别秦六郎》詩:“海鳄波鲸夜不啾,故人談劍剡溪頭。

    言深夜半猶疑晝,酒冷涼生始覺秋。

    水國芙蓉低睡月,江湄楊柳軟維舟。

    自憐作賦非王粲,戛玉鳴金有少遊。

    ” 5袁崇煥在《天啟二年擢佥事監軍奏方略疏》中提出招募兵員的要求,宣稱:“他日戰之不力,即斬臣于行軍之前,以為輕事者戒。

    ”最後說:“如聽臣之言,行臣之忠,臣必效力以舒人神之憤。

    不但鞏固山海,即已失之封疆,行将複之。

    謀定而戰,臣有微長也。

    ”他上任後的第一道奏章,便提出了“謀定而戰”的四字要訣,同時也自豪而自信的說:“臣有微長也。

    ” 6招募和調集三千名廣東兵、六千名廣西兵,一共大約花了二十萬兩銀子。

    據袁崇煥所申請的預算,廣東兵要安家、行糧、衣甲、器械等費,每人二十餘兩。

    廣西狼兵本來就是兵,所以不發安家、兵甲費用,隻需從廣西到關外的行糧每人六兩銀子。

     7詳見王鐘翰《滿族在努爾哈齊時代的社會經濟形态》、《皇太極時代滿族向封建制的過渡》。

     8原詩是:“戰守逶迤不自由,偏因勝地重深愁。

    榮華我已知莊夢,忠憤人将謂杞憂。

    邊釁久開終是定,室戈方操幾時休?片雲孤月應腸斷,樁樹凋零又一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