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評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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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朝廷中的局面。

     背後是昏愦胡塗的皇帝、屈殺忠良的權奸、嫉功妒能的言官;手下是一批饑餓羸弱的兵卒和馬匹,将官不全,兵器殘缺,領不到糧,領不到饷,所面對的敵人,卻是自成吉思汗以來,四百多年中全世界從未出現過的軍事天才努爾哈赤。

    這個用兵如神的統帥,傳下了嚴密的軍事制度和紀律,使得他手下那批戰士,此後兩百年間在全世界所向無敵。

    鐵騎奔馳于北埵大漠、南疆高原、擴土萬裡,的的确确是威行絕域,震懾四鄰。

    努爾哈赤以祖宗遺下的十三副甲胄起家,帶領了數百名族人東征西讨,建立了中國曆史上疆域最大的大帝國(元朝的蒙古帝國橫跨歐亞,不能說中華帝國的領土竟有這麼大。

    蒙古大帝國的中國部分,遠比清朝的疆域為小)。

    清朝的疆域比漢朝、唐朝全盛時代都大得多,宋明兩朝更不能與之相比。

    當時外蒙古、朝鮮、越南、琉球、今日蘇聯東部的大片土地都是中國的領土或屬地。

    清朝全盛時期的領土,比現在的中國大得多了。

    滿洲戰士後來打敗了俄羅斯帝國的騎兵,打敗了尼泊爾的埵喀兵,打敗了蒙古兵,打敗了朝鮮兵,打敗了越南兵,間接打敗荷蘭兵(鄭成功先打敗荷蘭兵,攻占台灣,滿洲兵再打敗鄭成功的孫子),在十七世紀、十八世紀的兩百年中,無敵于天下。

    至于當時和明帝國交戰,已接連三次殺得明軍全軍覆沒,每一個戰役都是以少勝多。

    努爾哈赤興兵以來,迄此時為止,百戰百勝,從未吃過一個敗仗。

     努爾哈赤幼時在明朝大将李成梁家中為奴,識得漢語漢文,喜讀《三國演義》與《水浒傳》。

    他的智略一部分是天生,一部分當是從這兩部小說中得來的。

     努爾哈赤自己固然智勇雙全,他還有一大批精明骁勇的子侄,剽悍兇猛的将領,部勒嚴整的戰士。

    當時有一句諺語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因為女真人熟習弓馬,強悍善戰,漢人向來不是他們的敵手。

    這時女真精兵八旗,每旗七千五百人,已有六萬之衆了。

    袁崇煥所面對的是這樣了不起的大敵,而他卻是個書生。

    他會做詩,字寫得很好,文章有氣勢,既然中了進士,八股文當然也做得不錯,詩雲子曰背得很熟。

    相信他不會射箭,甯遠第二次大戰時,他自稱隻是在城頭大聲呐喊。

    努爾哈赤與袁崇煥正面交鋒之時,滿清的兵勢正處于巅峰狀态,而明朝的政治與軍事也正處于腐敗絕頂的狀态。

    以這樣一個文弱書生,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之下,而去和一個縱橫無敵的大英雄對抗,居然把努爾哈赤打死了,打三場大戰,勝了三場,袁崇煥的英雄氣概,在整個人類曆史中都是十分罕有的。

     1努爾哈赤有十六個兒子,個個是有名的勇将。

    兩個侄兒阿敏與濟爾哈朗也十分厲害。

     2康有為《袁督師遺集序》盛稱其文字雄奇:“夫袁督師之雄才大略,忠烈武棱,古今寡比。

    其遺文雖寥落,而奮揚蹈厲,鶴立虹布,猶想見魯陽揮戈、崆峒倚劍之神采焉。

    ” 3《明史》說熊廷弼左右手都會射箭,但沒有提到袁崇煥會武。

     袁崇煥,廣東東莞人,祖上原籍廣西梧州藤縣。

    生于哪一年無法查考。

    他為人慷慨,富于膽略,喜歡和人談論軍事,遇到年老退伍的軍官士卒,總是向他們請問邊疆上的軍事情況,在年輕時候就有志于去辦理邊疆事務。

     他少年時便以“豪士”自許,喜歡旅行。

    他中了舉人後再考進士,多次落第,每次上北京應試,總是乘機遊曆,幾乎踏遍了半個中國。

    最喜歡和好朋友通宵不睡的談天說地,談話的内容往往涉及兵戈戰陣之事。

     明朝制度,每三年考一次進士,會試在二月初九開始,十五結束。

    三月初一廷試。

    袁崇煥于萬曆四十七年在北京參加廷試而中進士。

    楊鎬于該年二月誓師遼陽,三月間四路喪師。

    新中進士和大戰潰敗這兩件事在同一個時候發生,袁崇煥這個向來關心邊防的新進士一喜一憂,心情一定很複雜。

    他那時在京城,當然聽到不少遼東戰事的消息。

     他中進士後,被分派到福建邵武去做知縣。

    天啟二年,他到北京來報告職務。

    他平日是很喜歡高談闊論的,大概在北京和友人談話時,發表了一些對遼東軍事的見解,很是中肯,引起了禦史侯恂(才子侯方域的父親)的注意,便向朝廷保薦他有軍事才能,于是獲升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自正七品的知縣升為正六品的主事)。

    不做地方官了,被派到中央政府的國防部去辦事。

     明朝官制,兵部(國防部)尚書(部長)一人,左右侍郎(副部長)各一人,下面分設四個司:武選(武官人事)、職方(軍政、軍令)、車駕(警備、通訊、馬匹)、武庫(後勤、訓練)。

    職方司等于現代的總參謀部,職方司有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二人。

    主事大概相當于總參謀部中的文職中校副處長。

     袁崇煥任兵部主事不久,王化貞大軍在廣甯覆沒,滿朝驚惶失措。

    清兵勢如破竹,銳不可當,自萬曆四十六年到那時,四年多的時間内,覆沒了明軍數十萬,攻占撫順、開原、鐵嶺、沈陽、遼陽,直逼山海關。

    明軍打一仗,敗一仗,山海關是不是守得住,誰都不敢說。

    山海關一失,清兵就長驅而到北京了。

    于是北京宣布戒嚴,進入緊急狀态。

     可是關外的局勢到底怎樣,傳到北京的說法多得很,局勢越是利,謠言越多,這是人類社會的通例。

    謠言滿天飛,誰也無法辨别真假。

    就在這京師中人心惶惶的時候,袁崇煥騎了一匹馬,孤身一人出關去考察。

    兵部中忽然不見了袁主事,大家十分驚訝,家人也不知他到了哪裡。

    不久他回到北京,向上司詳細報告關上形勢,宣稱:“隻要給我兵馬糧饷,我一人足可守得住山海關。

    ”這件事充分表現了他行事任性,很有膽識,敢作敢為而腳踏實地,但狂氣也是十足。

    若在平時,他上司多半要斥責他擅離職守,罷他的官,但這時朝廷正在憂急彷徨之際,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便升他為兵備佥事,那是都察院的官,大概相當于現代文職的上校政治主任之類,派他去助守山海關。

    袁崇煥終于得到了他夢想已久的機會,雄心勃勃的到國防前線去效力。

    他的豪語一定使朝中大官們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得到朝廷的支持,從他家鄉招募了一批兵員去。

    當時守山海關的主要是新到的浙江兵。

    另有三千名廣東水兵,在袁崇煥之後到達。

    袁崇煥認為廣東步兵勇捷善戰,推薦他叔父袁玉佩負責招募三千名,其中包括袁崇煥平生所結納的死士謝尚政、洪安瀾等人。

    他又認為廣西狼兵雄于天下,沖鋒陷陣,恬不畏死,申請于田州、泗城州、龍英州各調二千名,由他至戚慷慨知名、且善武藝的林翔鳳帶領。

    朝廷一一批準。

    他到山海關後,作為遼東經略(東北軍區總司令)王在晉的下屬,初時在關内辦事。

    王在晉見他任事幹練,很是倚重,派他出關到前屯衛去收撫流離失所的難民。

    袁崇煥奉命之後,當夜出發,在荊棘虎豹之中夜行,四更天時到達。

    前屯城中将士無不佩服。

    袁崇煥本是書生,這一來,兵将都服了他了。

    王在晉奏請正式任他為甯前兵備佥事。

    袁崇煥本來是沒有專責的散官,現在有了駐地,相當于甯遠、前屯衛二城的城防司令部政治委員,身當山海關外抗禦清兵的第一道防線。

    甯遠在最前線,前屯衛稍後。

    不過他雖負責防守甯遠、前屯衛,第一線的甯遠卻沒有城牆,沒有防禦工事,根本無城可守。

    他隻得駐守在前屯衛。

     至于明軍一切守禦設施,都集中在山海關。

    山海關是“天下第一關”,防守京師的第一大要塞,然而它沒有外圍陣地。

    清兵若是來攻,立刻就沖到關門之前。

     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立刻會看出來,單是守禦山海關,未免太過危險,沒有絲毫退步的餘地。

    隻要一仗打敗,這個大要塞就失守,敵軍便攻到北京。

    所以在戰略形勢上,必須将防線向北移,越是推向北方,山海關越安全,北京也越安全。

    袁崇煥一再向上司提出這個關鍵問題。

    王在晉是萬曆二十年進士,江蘇太倉人的文弱書生,根本不懂軍事,眼光短淺,膽子又小,聽袁崇煥說要在關外守關,想想道理倒也是對的,便主張在山海關外八裡的八裡鋪築城守禦。

    他一定想,離山海關太遠,逃不回來,那怎麼得了?袁崇煥認為隻守八裡的土地沒有用,外圍陣地太窄,起不了屏障山海關的作用,和王在晉争論,王不采納他的意見。

    于是袁崇煥去向首輔葉向高申請,葉也不理。

    袁崇煥的主張雖然正确,然而和頂頭上司争論了一場之後,意見不蒙采納,竟徑自去向最高行政首長投訴。

    越級呈報是官場大忌,他做官的方式卻大大不對了。

    這又是他蠻勁的表現之一。

    這時甯遠之北的十三山有敗卒難民十餘萬人,給清兵困住了不能出來。

    朝廷叫大學士孫承宗設法解救。

    袁崇煥申請由自己帶兵五千進駐甯遠作聲援。

    另派骁将到十三山去救回潰散了的部隊和難民。

    王在晉覺得這個軍事行動太冒險,不加采納。

    結果十餘萬敗卒難民都被清兵俘虜,隻有六千人逃回。

    滿清這時在經濟上實行奴隸制度,女真人當兵打仗,以搶劫财物為主要工作,認為男子漢耕田種地是恥辱,所以俘虜了漢人和朝鮮人來耕種。

    漢人、朝鮮人的奴隸是可以買賣的,當時價格是每個精壯漢人約為十八兩銀子,或換耕牛一頭。

    十三山的十多萬漢人被俘虜了去,都成為奴隸,固然受苦不堪,同時更大大增加了滿清的經濟力量。

    那時袁崇煥仍是極力主張築城甯遠。

    朝廷中的大臣都反對,認為甯遠太遠,守不祝大學士孫承宗是個有見識之人,親自出關巡視,了解具體情況,接受了袁崇煥的看法。

    不久孫承宗代王在晉作遼東主帥。

    天啟二年九月,孫承宗派袁崇煥與副将滿桂帶兵駐守甯遠,這是袁崇煥領軍的開始。

    滿桂是蒙古人,骁勇善戰。

    從那時起,他和袁崇煥的命運就永遠結合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

    一個蒙古武将,一個廣東統帥,都是十分剛硬、十分倔強的脾氣。

    兩人一起經曆了多次生死患難,也有過不知多少次激烈的争吵。

    一直到死,兩人仍是在争吵。

    但在兩人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