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翻譯的通信(并JK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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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他應當很快就把他們變成功·自·己·的·親·近·的·人,像那十八個人一樣,·像·那·不·做·聲·的,·在·他·後·面·走·着·的·人·一·樣。

    ”(這裡,最後一句,你的譯文有錯誤。

    )這些譯文請你用日本文和德文校對一下,是否是正确的直譯,可以比較得出來的。

    我的譯文,除出按照中國白話的句法和修辭法,有些比起原文來是倒裝的,或者主詞,動詞,賓詞是重複的,此外,完完全全是直譯的。

     這裡,舉一個例:第(八)條“……·甚·至·于比他自己還要親近。

    ”這句話的每一個字母都和俄文相同的。

    同時,這在口頭上說起來的時候,原文的口氣和精神完全傳達得出。

    而你的譯文:“較之自己較之别人,還要親近的人們”,是有錯誤的(也許是日德文的錯誤)。

    錯誤是在于:(一)丢掉了“甚至于”這一個·字·眼;(二)用了中國文言的文法,就不能夠表現那句話的神氣。

     所有這些話,我都這樣不客氣的說着,仿佛自稱自贊的。

    對于一班庸俗的人,這自然是“沒有禮貌”。

    但是,我們是·這·樣·親·密·的·人,·沒·有·見·面·的·時·候·就·這·樣·親·密·的·人。

    這種感覺,使我對于你說話的時候,和對自己說話一樣,和自己商量一樣。

     再則,還有一個例子,比較重要的,不僅僅關于翻譯方法的。

    這就是第(一)條的“·新·的……·人”的問題。

     《毀滅》的主題是新的人的産生。

    這裡,茀理契以及法捷耶夫自己用的俄文字眼,是一個普通的“人”字的單數。

    不但不是·人·類,而且不是“人”字的複數。

    這意思是指着革命,國内戰争……的過程之中産生着一種新式的人,一種新的“路數”(ype)——文雅的譯法叫做典型,這是在全部《毀滅》裡面看得出來的。

    現在,你的譯文,寫着“人類”。

    萊奮生渴望着一種新的……人類。

    這可以誤會到另外一個主題。

    仿佛是一般的渴望着整個的社會主義的社會。

    而事實上,《毀滅》的“新人”,是當前的戰鬥的迫切的任務:在·鬥·争·過·程·之·中去創造,去鍛煉,去改造成一種新式的人物,和木羅式加,美谛克……等等不同的人物。

    這可是現在的人,是一些人,是做群衆之中的骨幹的人,而不是一般的人類,不是籠統的人類,正是·群·衆·之·中的一些人,領導的人,新的整個人類的先輩。

     這一點是值得特别提出來說的。

    當然,譯文的錯誤,僅僅是一個字眼上的錯誤:“人”是一個字眼,“人類”是另外一個字眼。

    整本的書仍舊在我們面前,你的後記也很正确的了解到《毀滅》的主題。

    可是翻譯要精确,就應當估量每一個字眼。

     《毀滅》的出版,始終是值得紀念的。

    我慶祝你。

    希望你考慮我的意見,而對于翻譯問題,對于一般的言語革命問題,開始一個新的鬥争。

     JAKA一九三一,十二,五。

     回信 敬愛的JAKA〔11〕同志:看見你那關于翻譯的信以後,使我非常高興。

    從去年的翻譯洪水泛濫以來,使許多人攢眉歎氣,甚而至于講冷話。

    我也是一個偶而譯書的人,本來應該說幾句話的,然而至今沒有開過口。

    “強聒不舍”〔12〕雖然是勇壯的行為,但我所奉行的,卻是“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12〕這一句古老話。

    況且前來的大抵是紙人紙馬,說得耳熟一點,那便是“陰兵”,實在是也無從迎頭痛擊。

    就拿趙景深教授老爺來做例子罷,他一面專門攻擊科學的文藝論譯本之不通,指明被壓迫的作家匿名之可笑,一面卻又大發慈悲,說是這樣的譯本,恐怕大衆不懂得。

    好像他倒天天在替大衆計劃方法,别的譯者來攪亂了他的陣勢似的。

    這正如俄國革命以後,歐美的富家奴去看了一看,回來就搖頭皺臉,做出文章,慨歎着工農還在怎樣吃苦,怎樣忍饑,說得滿紙凄凄慘慘。

    仿佛惟有他卻是極希望一個筋鬥,工農就都住王宮,吃大菜,躺安樂椅子享福的人。

    誰料還是苦,所以俄國不行了,革命不好了,阿呀阿呀了,可惡之極了。

    對着這樣的哭喪臉,你同他說什幺呢?假如覺得讨厭,我想,隻要拿指頭輕輕的在那紙糊架子上挖一個窟窿就可以了。

     趙老爺評論翻譯,拉了嚴又陵,并且替他叫屈,于是累得他在你的信裡也挨了一頓罵。

    但由我看來,這是冤枉的,嚴老爺和趙老爺,在實際上,有虎狗之差。

    極明顯的例子,是嚴又陵為要譯書,曾經查過漢晉六朝翻譯佛經的方法,趙老爺引嚴又陵為地下知己,卻沒有看這嚴又陵所譯的書。

    現在嚴譯的書都出版了,雖然沒有什幺意義,但他所用的工夫,卻從中可以查考。

    據我所記得,譯得最費力,也令人看起來最吃力的,是《穆勒名學》和《群己權界論》的一篇作者自序,其次就是這論,後來不知怎地又改稱為《權界》,連書名也很費解了。

    最好懂的自然是《天演論》,桐城氣息〔14〕十足,連字的平仄也都留心,搖頭晃腦的讀起來,真是音調铿锵,使人不自覺其頭暈。

    這一點竟感動了桐城派老頭子吳汝綸〔15〕,不禁說是“足與周秦諸子相上下”了。

    然而嚴又陵自己卻知道這太“達”的譯法是不對的,所以他不稱為“翻譯”,而寫作“侯官嚴複達忄旨”;〔16〕序例上發了一通“信達雅”之類的議論之後,結末卻聲明道:“什法師〔17〕雲,‘學我者病’。

    來者方多,慎勿以是書為口實也!”好像他在四十年前,便料到會有趙老爺來謬托知己,早已毛骨悚然一樣。

    僅僅這一點,我就要說,嚴趙兩大師,實有虎狗之差,不能相提并論的。

     那幺,他為什幺要幹這一手把戲呢?答案是:那時的留學生沒有現在這幺闊氣,社會上大抵以為西洋人隻會做機器——尤其是自鳴鐘——留學生隻會講鬼子話,所以算不了“士”人的。

    因此他便來铿锵一下子,铿锵得吳汝綸也肯給他作序,這一序,别的生意也就源源而來了,于是有《名學》,有《法意》,有《原富》等等。

    但他後來的譯本,看得“信”比“達雅”都重一些。

     他的翻譯,實在是漢唐譯經曆史的縮圖。

    中國之譯佛經,漢末質直,他沒有取法。

    六朝真是“達”而“雅”了,他的《天演論》的模範就在此。

    唐則以“信”為主,粗粗一看,簡直是不能懂的,這就仿佛他後來的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