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中國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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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消除。

    如果是後來消除的,那幺,是漸漸淨盡而隻剩了人性的呢,還是不過漸漸成了馴順。

     野牛成為家牛,野豬成為豬,狼成為狗,野性是消失了,但隻足使牧人喜歡,于本身并無好處。

    人不過是人,不再夾雜着别的東西,當然再好沒有了。

    倘不得已,我以為還不如帶些獸性,如果合于下列的算式倒是不很有趣的: 人+家畜性=某一種人中國人的臉上真可有獸性的記号的疑案,暫且中止讨論罷。

    我隻要說近來卻在中國人所理想的古今人的臉上,看見了兩種多餘。

    一到廣州,我覺得比我所從來的廈門豐富得多的,是電影,而且大半是“國片”,有古裝的,有時裝的。

    因為電影是“藝術”,所以電影藝術家便将這兩種多餘加上去了。

     古裝的電影也可以說是好看,那好看不下于看戲;至少,決不至于有大鑼大鼓将人的耳朵震聾。

    在“銀幕”上,則有身穿不知何時何代的衣服的人物,緩慢地動作;臉正如古人一般死,因為要顯得活,便隻好加上些舊式戲子的昏庸。

     時裝人物的臉,隻要見過清朝光緒年間上海的吳友如的《畫報》(6)的,便會覺得神态非常相像。

    《畫報》所畫的大抵不是流氓拆梢(7),便是妓女吃醋,所以臉相都狡猾。

    這精神似乎至今不變,國産影片中的人物,雖是作者以為善人傑士者,眉宇間也總帶些上海洋場式的狡猾。

    可見不如此,是連善人傑士也做不成的。

     聽說,國産影片之所以多,是因為華僑歡迎,能夠獲利,每一新片到,老的便帶了孩子去指點給他們看道:“看哪,我們的祖國的人們是這樣的。

    ”在廣州似乎也受歡迎,日夜四場,我常見看客坐得滿滿。

     廣州現在也如上海一樣,正在這樣地修養他們的趣味。

    可惜電影一開演,電燈一定熄滅,我不能看見人們的下巴。

     四月六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二卷第二十一、二十二期合刊。

     (2)《孟子·離婁》有如下的話:“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

    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

    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

    ” (3)《相人》談相術的書,見《漢書·藝文志》的《數術》類,着者不詳。

     (4)《天方夜談》原名《一千○一夜》,古代阿拉伯民間故事集。

    安兌生(H.C.Andersen,1805—1875),通譯安徒生,丹麥童話作家。

    這裡所說的插畫,見于當時美國霍頓·密夫林公司出版的安徒生《童話集》中的《夜莺》篇。

     (5)長谷川如是閑(1875—1969)日本評論家。

    着有《日本的性格》、《現代社會批判》等。

    《貓·狗·人》,日本改造社一九二四年五月出版,内有《中國人的臉及其他》一文。

     (6)吳友如(?—1893)名猷(又作嘉猷),字友如,江蘇元和(今吳縣)人,清末畫家。

    以善畫人物、世态着名。

    他主編的《點石齋畫報》,旬刊,一八八四年創刊,一八九八年停刊,随上海《申報》發行。

     (7)拆梢上海一帶方言,指流氓制造事端詐取财物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