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 遙山尋遠水 迷離春夢孕靈胎 明月掉輕舟 缥缈銀潢飛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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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亂跑,尋得到水才怪!不到黃河心不甘,到了黃河又當如何?你這般任性胡來,幸是大家都信得過,你本領又比我大,否則孤男寡女荒山同行,出來一大天,這時還不回去,也不怕你老公多心!見那峰太高,上也徒勞,一賭氣懶得随上,便停了步站在崖壁之上,等候湘玄失望同回。

    無聊中偶一回望,見落日已齊地平,隻剩半圓,大逾車輪,紅光四射,碧空蒼蒼,略有白雲片片,和天際落霞交相陪襯,暮藹浮煙,晴岚擁翠,空山落日,分外鮮明,加以晚風不寒,涼風習習,美景當前,左才雖是粗人,也覺胸際稍澄,煩惱悉蠲。

    方自得趣喝采,猛見嶺那邊來路遠處,似有一條長若匹練的白影映着落日浮光隐現而出,蜿蜒閃動,和一條極長的銀蛇相似,心疑來時怎的未見?仔細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剛脫口喊得一聲“好了”,忽聽湘玄也在峰頂上頓足喜叫,高喚:“師哥快來!” 左才料她身在高處,必已發現,忙答道:“是水麼?這裡看得更真,你快下來!” 湘玄好似奇怪,答道:“我還是轉過峰這邊來才看見,你那裡有崖遮住,怎也看見?還是這裡看得真切,你快來呀!”說罷連催不已。

    左才暗忖,你多得見,也須往回走才取得水,多叫我費些力氣,何苦來?心雖這麼想,因水已得,甚是高興,多的路都走了,也不在這一點,便行法縱上峰去,方以為所見皆同,欲指湘玄回看,誰知剛一走近,見湘玄笑容滿面,指着右側峰下面笑道:“左師哥,你看那是什麼?”左才見她所指方向不同,知又發現第二水源,随手一看己然驚奇,再一端詳形勢,竟喜歡得連聲誇好迸了起來。

    湘玄笑道:“不是依我,哪得尋到?這峰崖又高又闊,我也是絕了望想,無心中往這邊多繞了一步才得巧遇。

    如在下走,要命也看不見這邊,你是怎會看見的?”左才說自己所見尚在來路,又指與湘玄去看。

    湘玄笑嘻嘻道:“哪有這個好!不知嶺前的水能通到此不能?這時天還沒有黑透,人家都沒有睡,我們徑去裡邊偷水好嗎?”左才笑道:“這有何妨?聽說莊子的人隻有一個會蔔卦的,不會法術,我們隐身入内,怎看得見?”湘玄喜道:“你說得對!此刻就去,索性偷他平山湖上的水回去,回船也不和他說實話。

    隻說水太艱難,我們尋了一整天才尋到。

    今晚行法,這不足三百裡的途程一夜飛到。

    我逼着他去睡,由我一人駕舟,等到明早忽然落到湖上,叫他又驚又喜,有多麼好!”左才隻叫事前不要瞞了師父,湘玄應允,遙望下面有人走動,恐被看見,忙即行法,連左才身形一同隐起,往右側峰下廣原之中飛去,徑往平山湖邊取水去了。

     原來這一帶峽谷峰壁,正是林璇、餘獨、毛筠玉等一行初進洞天莊萬柳山場的入口處,左才所見嶺前大溪,也便是雷行捷遇見飛兒行浴之處。

    當初未經野燒地震,形勢大殊,那片峰崖無殊莊後屏障,全仗它與世隔絕。

    莊中出口隻有暗洞秘徑一條,此外别無通路,又當莊後,休說半翁年少,連莊上老人也絕少有人走過。

    重山外阻,危峰作屏,不能稍窺内中景物,所以半翁離家漸近,毫無覺察。

    左才先和湘玄分道,如若見水,也不過半夜中飛船到此。

    水源雖然與莊中相通,無奈盡頭處是幾條極細的瀑布由石縫中激射而出,絕壁前橫,船行到此必疑無路。

    半翁又想将船引到離原來出口相近的大溪之中,不知路轉峰回,見水即渡,無心中繞行到莊後,一個不巧錯過那條峽谷,再一誤尋到他處之水,勢必越引越遠,不知要繞行多少冤枉路才行到家!幸是左才粗心,又不忿湘玄不聽人勸,先見那條大溪,本是又斜又彎,前半截左才與水平行,因地上草莽太密,相隔還有數十丈遠近,路徑既生,心思複亂,觀察不到。

    第一次明明聽得水流激石潺-之聲,偏生方向略差,沒找到溪中多石之處,到的正是溪流平靜之處,身已臨近,卻為那片竹林所誤,把清泉奏響當作了風弄竹聲,以緻近流卻步。

    第二次風吹水響,又複身臨切近,初要由深草中再往前走兩丈來路,就到溪邊,無巧不巧,溪這邊偏又生着一株古松,橫溪而卧,直伸到對岸老遠,對岸的地勢斜高,草稀且短,可睹地面。

    左才神為松移,隻想對面無水,卻不知溪隐松下。

    如照他初意,坐在松上略息也好,偏又惦着湘玄。

     般般湊巧,以緻全都錯過。

    湘玄因見四處無水,總以為前行或有希望,不論是山是地,一味往前,行上崖谷,已知無望居多,因峰壁甚高,可以遠望,上去一看,一邊是峽谷來路,一邊是亂山,石骨如洗,草樹皆稀,哪會有水?又沒法再和左才說找水的話,方難受得哭,不願回去丢臉,試往右側繞去,無心中往下一看,首先發現的是林、毛、餘三人所經一條通向莊中的草原大道,柳樹成行,芳草如茵,山花競豔,紅紫相間,為人山以來所僅見,已甚驚奇。

    再一望到草原盡頭清溪如帶,通以紅橋,益發驚喜。

    更望到最前面,竟是垂柳千行,暮煙中湧起一片綠霧,分明與半翁所說的萬柳山場一般無二。

     湘玄雖未到過洞天山城,因與半翁相處數月,閑中無事,常把故山景物當作談笑之資。

     一個想博小妻歡心,一個又愛問,此次舟行,半翁去家日近,更把莊中美景說得淋漓盡緻,巨細不遺。

    湘玄也因自己不久便是這個洞天福地的主人,全都記在心裡。

    ” 地震前峰屏未倒,湘玄立身其上,比林、毛,餘三人格外看得真切,越看越覺山原泉石,楊柳樓台,不時又見男女往來,無一處不與半翁所說相似,斷定必是洞天莊無疑。

     否則山民之區,荒山異域,絕無如此仙源無殊的勝景。

    這一喜真個非同小可,當下同了左才隐身飛人,照半翁平日所說循溪飛馳,一會便到了白龍瀑下,隻見危崖百尺,銀瀑斜飛,寬達十丈以外,水勢洪大,聲如雷吼。

    飛身上去一看,當中一片大湖,水平如鏡,直到近崖口處方始急流而下。

    環湖四周,崖口前面略缺外,盡是平疇綠野,人家水田,到處白光片片,雲影相接,湖心輕舟容與,約有七八隻打槳往複,時聞嘯歌遙相應和,有兩隻最小船上,一前一後各坐着兩個短裝袒臂,年約十多歲的童子,手執鐵槳,操舟追逐,環湖而行,正追到崖口急流之處。

    湘玄左才這時已然飛到湖邊岸上,心裡落實,貪玩奇景,取了水還不舍就走,見小舟就要順流下逝,直落十餘丈,前舟臨險,後舟又複繼至,舟中小童還在嘩笑不已,正替他擔心,想行法将舟挽住。

     就在這危機一瞬之中,忽聽舟中童子齊聲呐喊,舟忽止而不前。

    定睛一看,舟中四柄鐵槳已運得和轉風車一般,迅而有力,相隔崖口不過丈許,全湖的水齊向此處彙落,崖口陡斜,水流何等迅急,竟把二舟催動,一任洪波奔流由舟尾中分,繞着舟舷急馳而下,鐵槳翻花,打得水花四濺,小舟直和定在水面一般,才知四童身負絕技,有心戲水,無怪湖中諸舟和岸上人家視如未見。

    方自歎絕,二舟仿佛手力不濟,鐵槳微頓處,小舟便順流往前一滑,眼看離崖口不過三尺,勢非下落不可,倏地和巨魚潑浪一般,不知怎的一來,竟向斜刺裡一橫,乘着水浪往舟上橫推之勢,略又往崖口退近尺許,鐵槳二反二正同時并舉,在水中隻一撥,二舟雙雙掉轉頭來,緊跟着八槳齊飛,逆流上駛,其疾如箭,眨眨眼的工夫,已劃入湖心平波之上,向一舟挨近,唱起歌來。

     當舟掉過頭來時,舟尾已及崖口,湘玄、左才以為今番萬般無救,方在頓足歎惜,不料它并未下落,反倒上駛,大出意外。

    說時遲,那時快!連掉頭帶回舟,二人驟出不意,竟沒看出是怎樣掉回來的,二人才知洞天莊果不尋常,連小孩也有此身手,歎服之極,不禁雙雙脫口叫了一聲“好”。

    二人立的地方雖在湖濱僻處,可是湖中遊船有兩三隻相隔甚近,内中一隻首先聽到,船頭上站起一個古衣裝的少年,朝崖口這面看了一眼,便即高喊“湖中遊船全都過來”,一面拾起地上一支鐵蕭吹了一陣。

     湘玄聽那少年蕭聲奇特,與衆不同,雖不明白用意,已知自己喊走了口,方欲啟行,湖中連那童舟共是九隻,已向少年舟邊聚攏。

    蕭聲住處,沿湖人家紛紛跑出,各持弓矢兵刃,齊聚湖濱。

    少年二次又将蕭聲吹動,岸上人群中便有兩名壯漢取出一個形如牛角的樂器放在口邊鳴嗚吹起,聲甚凄涼,頗似邊前。

    吹沒幾聲,湖崖十全莊四方八面都有同樣的前聲吹動,相次應和,其音頗有節奏,調頭不一,仿佛似傳警之象。

    同時湖中平添了無數小舟,來往如織,槳聲四起,也不知從哪裡搖出。

     二人料是在作防禦之策,因見少年以蕭聲指揮進退,井井有條,岸上男女各持器械,動作如一,絲毫不顯着慌,甚是整齊。

    加以瞑色凄迷,煙水蒼茫,水陸兩處的人都似如臨大敵神氣,越顯得沉雄威武,殺氣騰騰,自恃隐了身形欲去便去,不會被人看見,滿想看會熱鬧再走,欲行又止,不料這一耽延,幾乎将身陷住,丢了大人。

    先是七八處前聲忽然同音齊奏齊止,湖中數十隻小舟也都七橫八豎各自停住。

    少年方始站向船頭,向衆喝道:“我們在此隐居數百年,并無人敢來騷擾竊探。

    适才有兩外人口音喊好,如是正人君子,必從人口扣門相訪。

    就便他和趙莊主的朋友一般是個異人,來自空中,也應公明相見,怎會如此鬼祟行徑?定是妖人鬼怪來此圖謀不軌。

    我已向趙莊主和全莊人等報警,各地奇門陣法已都布好,無殊天羅地網。

    至多能隐形潛迹,躲得一時,想要逃出,插翅難飛!少時隻等少莊主一到,定然自行落網。

    發聲之處就在白龍瀑口湖岸左近,四處相隔最近,可領一隊人搜去,不問他是人是怪,拿碧焰銑打他好了。

    ”說罷,便見左側一個中年壯士應了一聲,帶着三十多人向身前走來,看神情和走的方向,似在尋覓,并未看見自己。

     湘玄終恃彼明我暗,還欲再看下去,左才悄說:“師妹,這将來都是自己人,你又不能傷他,他卻認了真。

    看這樣章法和所說,定還有點門門道道,萬一真個被陷,日後有多難看!天都快黑了,不如省點事走吧。

    ”湘玄乍看那些湖舟,都似胡亂停住,聞言心動,再仔細一看,竟似按着奇門生克,各有門戶,而且小舟上面俱似有雲霧包住,殺氣外宣,越來越盛。

    雖不知其中奧妙運用,也料不是尋常,心想以後有多少看不夠?出來大久,同去也好。

    左才又力勸她由上空禦風而行,不走下面,免得遇伏難免争鬥。

    湘玄因自己日内便是新人,也就應允。

    誰知不動還好,這一想走卻難。

    身才飛起,便似被什力量吸住,要往湖舟陣中心墜去,同時追來的人業已臨近,想因旋風起得奇怪,各将手中鐵銑往上一揚,立時便有數十團碗大火球挾着一股碧焰向上打來。

     幸是二人俱有一身法術,湘玄這次應變尤速,一見不好,忙即行法護身,未被火球打中,一面正要行使禁法沖出險地,不使身子落入陣中。

    正在勉力支持,欲下未下之際,忽見湖舟紛紛變動,主舟上不知何時添了一個老者,對那少年道:“十六弟你弄錯了。

     來的是自己人,為了自己的事到此,本來一會就走,你卻大驚小怪,把他當作妖邪。

    幸我接到你的前聲傳警,因想今年廟祭虔占,近十年中有吉無兇,怎會忽然有警?但也不可不防。

    一面吹前,命全莊照我陣法布置,以備萬一。

    忙中又占一卦,才知就裡。

    恐怕鬧出笑話,趕緊借用盆中之水飛遁到此。

    這陣門已被我開放,角前在此,速代我吹散大家,令各去了埋伏,晚飯後齊集青萌原。

    那裡地方大,容得人多,到時聽我吩咐吧。

    ” 說時湘玄猛覺腳力一松,驚弓之鳥,也沒心再聽下面的話,朝着左才吐了吐舌頭,飛身直上,竟無絲毫阻隔。

    才一飛起半空,便聽湖上前聲吹動,想起老者所說,往下一看,陽烏已逝,皓魄始升,地面上雖然有明有暗,全莊卻是靜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哪有什麼埋伏布置?心中暗笑主人言過其實,分明埋伏隻有湖舟陣法,自己隻是一時大意,幾遭失陷,如早離開湖面便即無事。

    正向來路飛行之間,倏地下面前聲四起,人聲龐雜,山谷皆鳴。

    再往四下一看,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人,都是三四十人一隊,每隊各有兩面旗子,刀光矛影,掩映生輝,高空下望,分外清晰,都是兩個執旗的為首,突然出現,步伐整齊,轉瞬布滿全莊,無處無有,一隊接一隊,錯縱交互,往來如梭,前呼後應,笑語相答,恰似勝兵回營,各歸原地,俄頃之間已散了個幹幹淨淨,隻有少數三兩人出沒林屋之後。

     等湘玄飛上峰崖出了險地,喘息方定,遙望莊中,業已人家飯熟,炊煙四起,依然回了桃源本色。

    經此一役,湘玄佩服了個五體投地,知道莊中能人甚多,實非易侮,把平日驕矜之念減去大半,佩服已極。

    自己雖然大意,總還沒有落網陷身,出乖露醜,真乃幸事,水也沒有在惶急中潑出。

    時已太晚,老父必不放心,未便再延,忙和左才行法趕行。

    沿途尋水繞越,路走得雖多,實際相隔不過二百多裡的山路。

    空中禦風飛行,直達更要近卻小半途程,約有一個多時辰便即趕到。

    以為半翁、太沖必在愁急,人舟一看,太沖已将飯菜做好,靜等二人回來同用。

    知道半翁因《易》理精微,能洩天地之秘,不遇險急,從不輕于占蔔,日前那等思家心切,勸他占蔔,俱因守着乃師平日之戒,甯願時日阻滞,不肯占蔔。

    今日必是久候自己不歸,恐有失閃,蔔了一卦。

    恐知就裡,心中懷着鬼胎,一探話因,卻又沒有,看他和老父安閑神态,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你見我去這久,不放心吧?” 半翁先問水尋到也未,然後笑答道:“你二人去了一天,下午未回。

    我正和嶽父談起懸念,忽接陶真人飛劍傳書,說了兩件事兒。

    第一是命我回家以後,學道之餘勤研《易》理,隻是不可輕蔔。

    日内即可到達,現時有人生病,附着三丸靈丹,抵家一服即愈。

    那道靈符須要繳還,用火一燒,自會飛回等語。

    第二件卻是幾句不相幹的話,到家再說。

    并說你今日回來時晚,并無兇險。

    ”湘玄心急,忙問:“是什不相幹活?這時為何不說?”半翁臉上一紅,沒有答出。

    太沖見狀,朝湘玄微瞪了一眼。

    湘玄會意,知于自身婚事有關,也不禁臉上通紅,頭偏一旁,用别的話支吾過去。

    太沖便問:“從何處取得水來?”湘玄便搶答取水如何困難,直尋出老遠未見,後反因失望歸來,在途中深草中發現水源甚長,又有陶真人預示,想必離家近了,粉飾多辭,說了一遍。

    湘玄不慣說诳,口角時有笑容,左才又不發言,借着端飯避開,半翁料知必有奇遇,因适才仙人傳書,第二件便是說半翁根行太差,異日即有成就,也半仗佳兒之力,回山之後,務須完姻,不可遽萌世外之想。

    并說當日湘玄途有奇遇,巧食異果,回來必定隐而不說,不到生子第五年上不可向她盤問,尤不可告以所服乃是靈藥,以免心有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