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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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們随便獵取野獸,追飛逐走,起初頗覺野趣甚濃,日子一多,又經了不少險絕之地,瘴岚毒惡,身重心煩,漸覺神志不安,興味毫無,再加當日天未明就乘月動身,連趕過兩條長谷,雖然坐在山兜裡無須步行,也是難受,巴不得尋地方歇息。

    好容易出了谷口,見前行山勢越險,隻谷口外是一片平陽,左臨闊澗,右倚崇岡,淺草平鋪,繁花如錦,景物甚是幽麗,因一路長行無事,膽子漸大,不禁畏難苟安起來,忙命随行健仆速跑上前,将衆镖師喚回,說難得有這好地方,反正天已不早,大家都累了大半日,不如擇地歇息,明早再走。

    那健仆這幾日也是水土不服,生了點病,懶于行動,往前跑沒幾步,便高聲大喊:“諸位達官都快回來!家主人相請有話說呢!” 衆镖師因為初出長谷,相隔三兇一怪的巢穴不遠,特地帶了引路山民等分頭向前查探,惟恐客人害怕,事前雖沒有說,原都耽着一分心。

    走沒多遠,忽聽健仆在後大喊,聲震林樾,不由都有了氣,跑将回來喝問,一聽說是奉了乃主人之命,便趕向面前含忿問道:“是客人要在此歇息麼?前面不遠便是三兇巢穴,不知今日起早趕路為什麼:隐還隐不住,哪有派人亂喊之理!”賈本治隻得小心賠話,說并非全是自己主意,因前面路險山高,今天這幾名擡兜子的山民除在谷中匆匆一飯外,一直沒有歇腳,俱說難以再走,才派人請諸位回來商量。

    如真不行也就罷了。

    說時,拿眼一看那健仆,意思是怪他懶,不該人未近前就先喊起。

    誰知各人都會錯了意。

    健仆本不願再事跋涉,巴不得能夠早些歇息,見主人一看他,以為叫他設法,便朝擡兜子的山民一努嘴。

    那些山民知什利害輕重?也自然是能歇腳的好,便異口同聲說:“腿腳酸軟,不能再走。

    ” 衆镖師見他主仆口動目語神氣,俱以為是存心不走。

    那兩名為首的本來膽大心粗,自恃有着全身本領,心想客人你都不怕,我們還怕什麼?況且來時特為派出多人,本打算将孽龍除去揚名開路,反正不遇省事,遇上也說不得了。

    想到這裡,略一端詳地勢,冷笑道:“既然客人願意在此安歇,我等原無所謂,不過須去右首高岡上擇一隐秘之處支搭篷帳。

    雖然難免迎着山風,居高臨下,地勢總要好些。

    ”賈本治起初聽說行離三兇巢近,也頗驚心,後來一想,這多天都未出事,此刻人困馬乏,前行萬一遇上更是難敵,與其冒險沖過,還不如吃飽睡足之後明晨天不亮就探索前進為愈,便把心意與衆镖師商量。

     衆镖師原打算乘黑夜沖越過了鄰近鐵鍋沖那一帶險地,走入蔡野神夫妻鐵洞轄境以内,與蔡氏夫妻見面,問明孽龍虛實以後,有了奧援再定行止,這一來已改了主意,懶得多說,随便應了幾句,便領賈本治一行前去相看地方。

    上岡一看,見岡後那一面叢谷幽深,林豐草密,陽光不能照入,依稀隻略辨出一條盤腸般的谷徑,看去不似人常經之路。

    衆镖師心中不高興,一時疏忽,也沒下去仔細查看,以為如有動靜,定在來路谷口和迎面山林以内,将賈本治主仆等人正好安置在背着盤谷的一片森林危石之間。

     七手八腳,剛将行帳支好,為首一名镖師忽見順岡前行森林中,竟有一條道路可達前面崇山缺口,不禁心中一動,便和餘人計議,說這裡全是荒山原野,林中那條路必是山民出沒之徑。

    乘天未黑派人往探,一會歸報,林中的路不但路心寸草全無,像是山民由此經行,并且路旁林梢俱都高達兩丈以上,是低枝都似有人拔斷的情景,與徑外的枝柯低覆四出橫生全然不同。

    為首镖師一聽,分明經行的人身量甚高,必在兩丈左右,頗與傳說孽龍身材高大相似。

    雖說不怕,到底身在險地,昧于敵情,未免起了戒心。

    同時又有一人看出行帳周圍的林木有好些俱是火後重生,卻又不似野燒,都料那地方或者正當虎穴,兇多吉少。

     彼此一亂,四顧茫然,到處都覺險境,也想不出哪裡安身好些。

    還是為首一人,較有主見,說道:“适才出谷,我便細間那引路老人。

    他說以前雖常來往,指得出路徑方向,可是俱在未出孽龍以前。

    鐵鍋沖也未去過,隻估量在這一帶罷了。

    如今行帳已妥,天色傍晚,再撤了來搬移,也找不出比這安全的地方。

    到底這裡還有一大片林石可以略作掩蔽,岡後盤谷,草深林密,不似有人行過。

    隻那裡不出毛病,敵人從前面來,憑我幾人迎上去,擒賊擒王,先給他一個下馬威。

    隻頭子一打敗,餘黨雖多,不戰自亂,才不緻傷及客人。

    江湖上什麼險惡陣仗沒見過。

    沒的輕舉妄動,又叫那厮主仆們笑話,我們幾個,連會武藝的夥計和挑手也有二十六人,可分成三隊。

    我看那條林徑最是可慮,飯後可由我帶七人前去防守隙望,還餘十八人,留六人保護他主仆,十二人去守岡前谷口一帶。

    各自分班歇息,養好了神,乘半夜星月動身,還是尋到蔡野神夫妻再打主意除他的好。

    ”計議定後,一會進罷飲食,便自分頭去訖。

     其實這地方正鄰近孽龍地界,彼時孽龍已和蔡氏夫妻結親求和,除正式劫殺外,一過午人都回去,黃昏将近,正該淫樂之時,本不會出來。

    衆人隻要翻過前面的山,便是蔡野神的防地要口蜈蚣夾子,離此不到十五裡路,一趕過去,便脫險境。

    也是劫數該當,那健仆起初這一喊,空谷傳音,竟被崖壁雲梯要口上防守的纏藤寨人聽去。

    立由一個人順盤谷出來,伏身林莽中一探,見來的漢人挑子甚多,俱都帶有兵器。

    人少不敢下手,忙回去一報信。

    孽龍和淫女沙柳燕正在高興頭上,本不願親來,偏巧柳燕連日正想幾件漢人用的東西,一聽說來人挑子甚重,大合心意,恐來者不善,手下人有了失閃,被他們逃去,一味撒嬌,執意要和孽龍同出劫殺。

    孽龍拗她不過,隻得答應。

     那條盤谷原是鐵鍋沖起初出入之路,自被蔡野神偷渡陳倉用了一次火攻,孽龍吃野騾陣的大虧以後,嫌它不利,将通沖蕩原道堵死,另開要口,設了雲梯上下,谷徑隻能通至雲梯側面一條崖窗以内,久同廢置,輕易也無人由谷中出入。

    這次因柳燕心急,由前面蜈蚣夾子要口外抄走,既恐蔡氏夫妻萬一多事,由賈本治來路長谷抄出雖是出山正路,又覺繞越太遠,貪圖路近,便率衆人由盤谷出去。

    隻孽龍一人仗着腿快,心有忌諱,不走盤谷,徑抄了兩三倍的遠路,由蜈蚣夾子前翻山過去,那便是衆镖師防守的林中路徑。

    當衆镖師商議時,如真遷地為良,也不緻死得那麼慘法。

    這一遲疑,全遭了殺身之禍。

     賈本治先見衆镖師防守如此周密,甚是誇贊,每人還送了一些酒敬。

    用罷晚餐,見林木蕭蕭,聲如濤湧,夕陽血也似紅,映得人面皆赤,半天流霞,散為彩绮,空山寂寂,澗水澌澌,随處都是天籁,休說人影,連個獸迹俱都不見,想起一路訖烏蠻花,晴岚瘴雨,山川險阻,跋涉艱難,風景盡多佳妙之區,天氣卻以本日為最好,臨風把酒,其樂洋洋,一高興,除作了一段寫景的日記外,還題了兩首詩句在上。

    他隻顧在那裡密詠恬吟,會心得意。

    卻不知夕照回光,未日已近。

    那六名镖行中人原在他行帳外山石上面圍坐飲水,因見他搖頭晃腦握筆苦思,酸态可掬,看了惹厭,借着起立散步,以為左就無事,貪着夕陽明麗風景佳勝,三三兩兩信步所之不覺稍微走遠了些。

     内中有兩人,路上多喝了些冷水,見岡後奇花如盤,想去采了來玩,剛下去采到手中,覺着内急,手拿着花,擇了一塊背着盤谷的大石便蹲上去,一邊解手,還拿賈本治主仆當了話柄。

    談得正在有趣,不想危機咫尺,就要爆發。

    内中一個話剛說了半句,猛覺頸項被勒,奇痛異常,眼底發黑,直冒金星,再也不能出聲。

    心還以為石下藏有毒蛇,被它竄出盤絞,一着急,慌亂中便伸手去拔佩刀時,又覺身子往後一拽,似貼在一人身上,才知來了勁敵。

    剛想起用解法去分來人的雙手,無奈要害被人捏緊,力氣又大,隻覺喉間奇緊,兩目發脹,氣一閉便自死去。

     另一入蹲的地方稍陡,下面滿是刺荊,正解完了手站起,忽聽同伴話說半句沒有聲音,心中奇怪,忙偏頭一看。

    腦後風生,一條長大人影子貌相猙獰,由下面縱來,伸出兩條紫銅色花紋斑駁的長臂,鬼一般抓到,百忙中眼見同伴已被另一敵抓落石下。

    這人原是镖師之一,武藝較精,一見敵人暗算,喊聲“不好”。

    事出倉猝,知難抵敵,忙将頭一低,身子一伏,腳底下一按勁,連褲子也顧不得系好,一個“長蛇入洞”,先自往前平蹿出去,腳一着地,匆匆将褲子一拽,一手收出暗器,回頭照準敵人先打了一镖,然後口中報警,一手拔出刀來。

    眼看镖到對面,忽将身往下一蹲,頭往下縮,騰的一聲,镖便迸落。

    再一看那蠻人,端的醜惡異常,一高一矮,高的一個,身量竟在八尺開外,赤身露體,膚黑如漆,上下滿是花紋,隻腰間圍着一個硬桶裙,一個手持木刀,一個手持竹矛,俱都剛從身邊拔出,一聲不出,惡狠狠追趕上來,解手同伴業已屍橫石下,幸而蠻人隻有兩個,略覺放心,一面大聲呼喊,迎敵上去。

     上面四人恰和這兩人走的路徑相反,容到聞警才得趕來。

    那镖師先見蠻人所持器械俱是竹木所制,以為蠢蠻無什本領,及至一交手,才知兩蠻人雖然不會武藝,俱都力大身輕,閃躲靈便,刀斫上去準被他那桶裙格住,急切間竟難得手,并且手中木刀、竹矛飛快殺來,如非镖師也是個能手,先還險些抵敵不住。

    戰了兩三個回合,其餘四人聞警追來,才看出兩蠻隻有都幾個慣用的招數,這才放了點心。

    大家合力,一擁齊上,兇蠻雖然漸漸現出手忙腳亂,可是他身上大半俱浸有松香之類,又有桶裙護身,刀劍暗器上去,至多隻能打中,使受微傷,不能傷他要害。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