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情切隐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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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翁文武雙全,為人正直,向來目不斜視,何況又是恩人之女,湘玄不時經過榻前,目光掃上去,隻覺此女身材窈窕,仿佛甚美,始終也沒正觑他一眼。

    這時玉人近在眼前,皓腕頻伸,香澤微聞,想避嫌也無從避起,加以湘玄淺笑輕颦,殷勤勸嚼,舉止落落大方,絲毫不作兒女之态,越矜持越顯局促。

    湘玄卻是有說有笑,伸出一雙柔荑十指春纖,左手喂粥右手夾菜,從從容容行若無事。

    後來半翁吃她取笑了兩回,暗忖:此女如此豪爽,我如過分拘謹,豈不被她輕視,何不也大方些,看她如何、想到這裡,不覺将頭一偏,湘玄也在看他,二人目光恰好相對,如再回避不看,當着乃父,倒顯有心相觑,假贊粥香肴美,說了兩句,敷衍過去。

    這一視之後,半翁頓覺此女不特聰明,而且容光照人,美豔無俦,不知不覺種下情根。

    雖然自己已有妻室,又受人父女如此深恩厚德,不敢妄設邏想,但那敬愛之心卻有加無已了。

     這二人一個是餓極健啖,一個是惟恐他吃得不多,隻管喂他個不已。

    半翁也不再作客氣,吃得甚是香甜,一連喝了五碗粥,菜肴吃去多半才行謝止。

    偶望榻前太沖,不知何時走去,方欲詢問,便聽湘玄嬌聲喊道:“爹爹,你不是還有事嗎?快吃些熱粥走吧!”言還未了,太沖已挽好發髻,由隔室中衣冠走出。

    父女二人先就鍋中餘粥各吃了些,吃畢走近榻前,太沖給半翁看了看傷處,說道:“李兄痊愈得這般快法)大出人意料之外。

    隻是三五日内,起居飲食尚必需人,切忌勞動,以免傷發難治。

    如我所料不差,短期内便可還鄉,無須百日了。

    至于昨晚經過,老夫今早尚有一要約須赴,時已不早,且由小女相陪細說詳情,恕不奉陪了。

    ”說完,作别走出,湘玄送到門外。

    半翁耳聽湘玄低聲對老父道:“此事我實不願加功,不消說罷。

    ”太沖答語更低,沒有聽出。

    一會又聽湘玄道:“還是實說的好。

    今早為了他,我父女全家差點送命,總算天可憐見才有此結果,我想不會有什麼錯了。

    ”底下的話便聽不真。

     又隔有半盞茶時,湘玄方始歡然走進,也不說話,隻朝半翁微笑了笑,徑人内室取來妝具,坐在門側向陽處,面斜對着半翁,梳妝起來。

    半翁見她秀發委地,又長又黑,梳挽之間,露出半環蝤蛴、一雙藕臂,對鏡回眸,顧盼生姿,端的是滴粉搓酥,容華美妙,暗忖,适聽所說,好似自己傷愈全出此女之力,乃父曾命詳談,她卻一字不提,人正曉妝,未便動問,看了兩眼,恐涉輕薄,不敢再看,隻得閉目養神,等乃父歸來再說。

     隔了刻許工夫,忽聽湘玄在床前嬌語道:“李相公,一夜工夫還沒睡夠麼?”半翁睜眼一看,湘玄曉妝已罷,換了一身整潔淡雅的衣服,玉立亭亭站在榻前,經過一番修飾,雖然脂粉不施鈴華未禦,可是雲鬟低壓烏黑如漆,更沒一絲亂發,越襯得貌似花嬌,顔同玉潤,遠山橫黛,秋水含情,儀态萬方,不敢逼視,忙即答道:“适見恩人正在曉妝,未敢相擾。

    偶然閉目養神,并未睡着。

    昨日倉猝,未曾請問恩人來曆。

    小生劫後餘生,微命猶如拾來,聞得尊大人言,今早又有仇人暗算,不知可能見告否?” 湘玄笑道:“我父女忙了一早,頭也未梳,尊客在此,不成樣子,稍微挽了個發髻,沒有陪你。

    想等得不耐煩了吧?日子長着哩,等我慢慢和你說。

    ”說罷,就榻前竹椅坐下,重把姓名家鄉以及今早仇人暗害之事先詳說了一遍,然後說道:“我爹爹不但醫道高深,專能起死回生,并且精通道法。

    昨晚見你傷重,正在行法醫治。

    不想我父女誠心感動,來了一位神仙,加用靈符将你治好,否則哪有這等快法?我爹爹說,那仙人頗喜愛你,你如能拜他為師,将來學成道法,可以長生不老。

    這傷也不會再犯,你可有意麼?”半翁聞言,才知太沖父女果是得道異人,細揣湘玄語氣和父女二人門外私語,疑心拜師之言乃夫子自道,特命湘玄探口氣。

    命是他救,學習道法正是求之不得,有什不願?忙喜答道:“恩人父女早知不是常人,小生本就有心拜求傳授,如蒙不棄,真乃三生有幸,焉有不願之理?” 湘玄知他料錯,便止住他道:“你想錯了。

    我父女雖通道術,并不是玄門正宗,學它早晚終有壞處,怎能做你師父?你為人正直光明,心地純厚,我對你實話實說。

    我爹爹十五年後便要遭一劫難,因從占蔔上算出,将來隻你能以救他,特地棄家來此相候,卻沒料你有此一難。

    救回你後,見你人雖極好,但是不會法術。

    你如應得十五年後,到時往黔江一行,救我父親大難,助他兵解成道,恰巧左近住了一位仙人,我便指你一條明路前往拜師。

    我爹爹固是得你好處,你卻可以學法修真,長生不老。

    如若不願,你日内便可回去,也無須再說什麼感恩圖報的虛話了。

    ”半翁慌道:“恩人怎這樣說法?慢說尚得仙人為師,日後無窮受用,拿恩人父女相待恩義,便令我赴湯蹈火,也是萬死不辭!”湘玄大喜,接口問道:“既然如此,可見我眼力不差。

    我爹爹還有一件為難的事,本不想明和你說,我也不便出口。

    今見你為人這好,我又是個急性,不願扭扭捏捏,打算和你明說。

    隻怕你一個不肯,羞了我時,卻和你不得甘休呢!你且想想再回複我,自問不能便罷,省我說出為難。

    ” 半翁此時已然墜入情網,覺着湘玄容正語言無不美妙動人,守禮自持全出強制,敬愛過度,聞言隻顧搶着分辯,竟未暇深思,脫口答道:“适已說過,要命都肯,還有比命再重的麼?”湘玄微笑道:“命卻不要。

    隻是我爹爹十五年之約事關緊要,恐你到時忘卻,口不應心,想命一人終身守着你。

    如能答應,我爹爹回來再朝你明說,你可應麼?”半翁方始恍然大悟,暗忖:得妻如此,豈非幸事?無奈室人賢淑,情愛頗厚,既萬不能中道捐棄,又不便使對方屈居側室,剛一作難,湘玄已自看出,眉颦輕鎖,面有愠色。

    半翁恐她誤解,想了想,裝呆答道:“小生家有糟糠,人甚賢淑。

    尊大人所派之人不知是男是女,尚請明告。

    ”湘玄轉怒為喜道:“誰不知道你家有位賢德夫人?又無人要奪她的正位,你先打什麼招呼呢?”半翁見她雙頰紅暈,媚目流波,深情若揭,不禁心蕩神搖,暗想聽她語氣,分明早有定見,受人大恩而且甘居側室,怎能不允?主見一定,情愛自增,假意問道:“小生無不應命。

    尊大人所遣之人究竟何許人呢?”湘玄知他明知故問,正色答道:“原來你也是個假老實人!我爹爹回來,你自去問他好了。

    ” 說罷,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半翁見她時嗔時喜,莊諧并作,滿臉驕羞之狀,越發愛極,正要向她調笑,一想不可,又複止住。

     左才忽然走回,手裡提着許多幹鮮果品、糖食菜蔬,進門放下東西,便向半翁為禮。

     湘玄代引見道:“這是我爹爹新收的師哥,名叫左才。

    你有什事,隻管請他。

    我們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氣。

    ”半翁先向他謝了謝昨晚今早的照拂,左才謙了兩句,打了些米,提着菜筐下篷淘洗去了。

    半翁對湘玄說:“自己同車辦貨的人甚多,此時必在懸望,意欲請左才入城送個信息,便就叫他們送些銀米衣物前來應用。

    ”湘玄笑道:“昨日你雖沒有詳說來曆根底,但我爹爹已算出一半。

    這事不勞多慮,今早左師哥進城,已命他先捎了一個口信。

    因我爹爹不喜外人來此,隻沒告訴我們住的地方。

    銀錢我家雖非富有,卻也不短,換洗衣服,我爹爹今早出門己給你置辦去了,去取則甚?難道你還怕打攪我們麼?不過你的心事尚未問明,還沒打發你同伴們回去罷了。

    ” 半翁終恐同來的人不肯深信,未便再說,隻得等太沖回來再作商量。

    又談了兩句閑話,太沖便自回轉,果然帶來一包衣服鞋襪,正是自己行箱中物,鑰匙尚在身旁,外人無法開取,不知怎生取到。

    心方奇怪,太沖道:“老夫适尋一人未晤,本意往城中去為你購辦衣服,後來一想,你衣服已破,現做等不及,買的怕不稱身,又恐左才的話說不圓全,特地往你店中探看。

    到時左才剛走,你那十幾位同伴果在疑神疑鬼,議論不放心。

     事有湊巧,那家店主早年當過湘排上夥計,業已多年不見,還認得我。

    諸位每來想必都住此店,均信服他。

    老夫帶有你一片破衣,又用它略施小計,假托你意,是你穿過的衣服全數搬運出來,他們才放心相信,都要趕來看望。

    老夫推說你受傷太重,幾于不治,多蒙一位神仙治好,要收他為徒,尚須多日耽擱,此時不能見人。

    請他們事情辦完各自回去,并允在三二日内,由你親筆寫上兩三封信與山中兩位老人家和令正夫人,免得見你不歸愁急。

    你看如何?” 半翁聽太沖所說果與湘玄之言吻合,心又放了一多半。

    此時諸事不便自主,惟有任之,連聲稱謝不置。

    實則太沖行時,料準姻緣無差,先欲半翁拜師,僅為醫傷,不使再犯,次晨又聯想到十五年後相助兵解之用,重以湘玄所聞天明前仙人對語,頗疑心所拜的仙人仍是前見矮胖奇僧,特地先去尋晤。

    到了所居谷崖之上一看,茅篷火化,仙蹤已杏,又趕往城内去取衣物。

    本還沒打發半翁同伴回山,及至事情辦完回來,一進門便看出愛女面有喜色,料知已向半翁實言相告才這般說法,見半翁并無異詞,甚是高興。

    一會,湘玄使眼色将乃父引入内室,告以經過。

     太沖略微尋思,獨自走出,在榻旁坐下,對半翁道:“老夫心事,小女已對李兄說了。

    想老夫奔走江湖數十年,為人處世尚還問心得過,隻為所習之道近于旁門,任是如何修為,尚須多轉一劫。

    兵解原是道家常事,本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