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情切隐憂 山中選婿 恩深指點 槐下從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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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勝己大多,防不勝防,再四估量,不似含有惡意,隻照平日,未将茅篷門外行法封閉,索性相示以誠,徑去安睡。

     湘玄年輕識淺,心中終是怙-,稍有風吹草動便即起視,并未睡好,天明将近,似聞對崖有人笑語,悄悄起身,從篷隙中詳看對崖。

    東方未明,疏星在天,草樹迎風,飄拂不息,終不見一個人影,方疑自己聽錯,忽聞崖那邊有人遙語道:“你總是愛多管閑事。

    ”一言甫畢,便聽一人接口道:“這事師父不是沒對你說過,這人雖不關緊要,不這麼做,那奇童怎樣生得出來?我為怕誤了你的行期,特地到此替他們将人救好。

    這老東西卻不知道好歹,為我救了兩隻雞,他賣弄邪術倒無妨,卻引了一個冤家對頭尋來,睡時偏又不知防衛。

    我因他不設防是為敬我,不曾和他計較,如遭這妖孽暗算,豈不是我的無心之過?再加這妖孽害得人也多了,早就該除,未得其便,難得他今晚發現老東西的護身邪火,尋蹤到此。

    他來時老東西剛禱告完,我也正隐着身形回去。

    想是他劫數臨頭,竟是絲毫沒有覺察。

    我知他必是乘隙暗算,不會做光明事,又恐一人之力不能誅戮他的魂魄,身雖死去,仍能為害人間,才把你的了前來,一同下手。

    倒看他不出,居然還敢和我們對手呢。

    ”先一人答道:“朱師叔也是奇怪,此人之子将來既是他老人家再傳高弟,正好拜你為師,拜我則甚?求他老人家的事也不知如何了。

    明日起我先藏起來,至不濟也等他老人家幫了我的忙,我才收呢。

    ”後一人笑道:“我師父既然答應代你向掌教師尊求情,雖然久無回音,必有原故,料無不允之理,愁它則甚?你既這等說法,任憑你吧。

    我将這妖孽屍首先示一會衆,等給他父女看了,使其自家火化,叫他知道厲害也好。

    還須等一會才回觀去呢。

    你還要補功課,不妨先請。

    ”說罷,便自寂然。

     湘玄再聽無有動靜,見東方已現曙色,忙将老父輕輕喚醒,附耳低聲告以所聞。

    太沖聞言,方知昨晚來的果是仙人一流,與愛婿初無瓜葛,倒是仙緣有了遇合,隻不知是那和尚不是。

    自己後來為表誠信,稍一疏忽,不料被仇敵看破行藏來此暗算,又多蒙先來仙人除去,料定屍首必在對崖,不禁驚喜交集。

    慌忙同了湘玄趕到對崖,尋入崖後僻靜之處一看,一塊平坦山石上面插着七根尺許長的鐵釘,火燒通紅,仿佛新從爐中取出一樣,石旁倒卧着一個相貌猙獰赤足的屍首,正是江上踏波飛行的仇敵。

     太沖識得仇人也是排教中人,昨晚到此,意欲用七煞雷火釘暗害自己性命,已然行法完畢,就要行使毒手。

    事前不曾防備,本來萬無生理,恰值仙人趕來援救,将仇人殺死,斬了魂魄,隻留下屍首一具,欲令自己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将他化成灰燼,所以鐵釘仍是紅的,忙向空跪謝解救并成全婚姻盛德。

    起來指着惡道罵道:“你這妖道! 老夫與你素昧平生,有何仇怨?前在川峽為報殺妻之仇,兼與世人除害,殺死妖婦,也是她咎有應得,與你何幹?老夫見你助纣為虐雖然可恨,因彼時有事在身。

    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況我大仇已報,讓你一步也就算了。

    你還這等苦苦尋仇,又不公然一比高下,卻在暗中毒手害人。

    偏生惡貫滿盈,自取形神俱滅之禍。

    留你全屍,天理難容!”罵完回身,手捏靈訣,正要拔取石上火釘,破去禁法火化妖道。

    湘玄偶一回顧,似覺妖道眼皮略動,目閃兇光,口角獰笑甫斂,忙攔着太沖道:“爹爹留神!我看這厮眼睛怎會動了一下?” 太沖猛的心中一動,暗忖:妖道既用這惡毒之法害人,難道就不防到害人不成轉而害己?仙人雖說斬了他的魂魄,也未詳加考查,就此下手真是冒失。

    萬一女兒話沒聽真,或是妖道另有拼死的詭謀,與仙人對敵之際,見勢不佳預先遁出元神,隻有一魂未斬,稍微疏忽就有殺身之禍,這豈是大意得的!當下忙即停手,與湘玄又在崖前崖後仔細搜查,果然隻尋到兩件準備附魂遁走的化身,乃是滿畫符篆、纏有頭發的三寸竹簡,俱為刀劍從中劈斷。

    七魄被自己煉的七煞釘釘住,早已看出不足為慮,尚有一魂化身尋找不見,斷定二魂已戮七魄受禁,必難脫逃,隻找他不到,無計可施,又查不出有無别的詭計,正在為難。

    湘玄忽道:“爹爹,我們全崖都已尋遍,難道在這厮身底下壓着麼?” 一句話将太沖提醒,說道:“我真老糊塗了,若非你說,幾被瞞過。

    這一來不怕他不死了。

    ”說罷,指着妖道冷笑道:“你報應臨頭,有什本領快使出來,不然我就要下手了!想叫我先拔去你的七煞釘,放出厲魄會合妖魂,那是做夢呢!”說時,妖道嘴直亂顫,一片挫牙切齒之聲,倏地怒目圓睜,兇光暴射,瞳大如杯,似要奪眶而出,瞪了太沖父女兩眼,喉間微微憤歎了一聲,又複閉去。

    太沖知無能為,吩咐湘玄站遠一些,拔出身畔神刀,随手斫一根樹枝,咒了幾句放在地下,再用刀圍住妖道身外畫了一圈,且畫且咒,又拔下七根頭發,打了符結持在左手,右手舉刀一指屍身,怒目喝了聲“起”。

    妖道便即緩緩起立站在當地,接着身底下迸起一條三寸多長的黑影,在圈中亂飛亂跳,随跳随落,隻在圈子裡不能越過。

     太沖幾番作出欲斫之勢,俱未斫下,眼看越跳越急,太沖怒罵道:“無知妖孽!我不過試看你有多大能為,竟敢執意害人,原來也隻有限。

    你當我真的斬你艱難麼?”說罷,回手一指,先前的那根樹枝便筆立而起,懸空浮沉,離地約有三尺高下,随将左手符結一擲,端端正正套在樹枝之上,自行纏緊,再口喝一聲“疾”,飛刀照準樹枝當頭劈下。

    隻聽“吱”的一聲慘叫,這邊樹枝劈為兩半,刀仍飛回,同時圈中黑影也自中分消散,落下兩半片竹闆,妖道屍身也跟着倒卧原地。

    太沖這才二次走向石上行法持咒,手一晃,七根通紅鐵釘帶起七縷黑煙随手而起,忙再舉刀一揮,黑煙四散處釘上之火全滅。

    湘玄回顧妖道屍身似有紅光一閃,走近一看,形骸依然猶人,通體已成了一具白灰。

     太沖見已畢事,才笑對湘玄道:“這厮雖是排教,又兼學了鬼母羅喉邪術,作惡多端。

    适才稍微大意,若被他魂魄一合,雖尚不緻受他的暗害,我無仙人法力,要想再殺他卻是難呢。

    此時日光已上,病人将醒,我們快回去吧。

    ”父女二人到家一看,半翁已自有了醒意。

    左才早起,見他父女不在,雖料有事,尚不知如此厲害,正在煮粥,問訊好生駭然。

    太沖因半翁就要醒轉,仍将卧榻搭在原處,留下法壇不撤。

    又過有半盞茶時,半翁方始醒轉,這一覺睡有半個對時,醒來時因傷勢全好,睡得又大安适,竟緻忘了前事。

    猛往外一翻身,看見太沖父女滿面笑容站在榻前,這才想起自己身負極重内傷,絲毫勞動不得,怎便輕易轉折?不禁吃驚,“嗳”了一聲,又覺身頗健适,和沒事人一般,再看榻對面卻添了一座現設的法壇,香案上蠟淚成堆,殘燭猶明,太沖正披散着頭發。

     回憶昨日所經,直似做了一場噩夢,心雖料出這家父女必是異人奇士,自己已然遇救,否則決不會這般夢穩神安,痛楚若失。

    念頭一轉,猛又想起主人再三叮囑不可妄動之言,不敢就此起坐,方欲開口緻謝并詢前事,太沖已先含笑說道:“恭喜李兄《易》數神驗,尊體已然轉危為安,将近痊愈了。

    ” 半翁喜詢道:“如此晚生這時可能起身麼?”太沖知他欲起拜謝,便攔他道:“李兄重傷雖愈,但因昨晚服藥之後睡得甚熟,小女随侍在側未敢驚動。

    今早老夫起身,偏又來了個仇敵,欲用妖法暗害我們,适才方将他除去,尚未細查尊體,此時尚勞動不得哩。

    ”半翁對太沖父女已是感恩切骨,敬若神明,又知昨日傷勢奇險,自然不敢造次。

     因聽湘玄為了照料自己,守了一夜未睡,心中好生不安,便答道:“晚生昨日受傷,自分必死。

    承老恩公允予施治,當時雖曾力說有救,決可痊愈,因傷及内腑,脊骨酥融,便是華、扁重生,未易為力。

    心雖感極,實未敢信,不想第二次服下老恩公的靈藥便即熟睡,至今一覺醒來痛楚若失。

    天上神仙不過如此,又承女公子鎮夜守護,此恩此德殺身難報。

    适聽老恩公說,今早來一仇敵欲加暗害,難道那厮已占上風,還要追盡殺絕,乘人于危麼?”太沖笑道:“此事不與李兄相幹,說來話長。

    你我前緣早定,尚須長處。

     李兄昨夜不曾用飯,此時肚内空虛,且用點粥再為細談。

    ” 半翁聞言,果覺腹中饑甚,才道得一聲“多謝”,湘玄已端着一個木盤,盤内盛着一碗新熬得的香稻米粥、一碟自制的兜兜鹹菜、一盤當地名産張寡婦臘肉和血豆腐片、一碟涼拌野芹、一碟油酥蠶豆,碗内放着一把羹匙。

    一近前,先将木盤放在榻側小幾之上,手中持着一雙竹筷,向半翁微笑道:“李相公,你傷才好,我爹爹說你勞動不得,待我來服侍你吃罷。

    ”半翁見她想喂自己吃,好生惶恐,熬粥男子已不知何往,守住醫誡,既不能坐起轉動,對方又是主人的女公子,其勢又不能請求乃父代勞,真個謙也不好受也不好,偏生腹中思食甚切,望見盤中食物樣樣精美清潔,粥香直透鼻端,益發饑腸雷鳴。

    正為難間,湘玄已取過一個枕頭來墊在他的頸下。

    半翁轉念一想,這家父女俱非常人,行動豁達,自非庸俗,如避男女之嫌,拘拘于世俗未節,難免遭其不快,反而不美,恭敬不如從命,還是大大方方領受盛情的好,忙即正容謝道:“主人這等恩待,真粉身碎骨難以圖報了。

    ”湘玄微嗔道:“你這人看去倒好,怎說話卻這等迂法?肚子餓了,快些吃粥,冷就不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