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回 貪美色 惡幕逢奸 拯孤窮 輿夫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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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主人面前告了奮勇,異口同聲力說不足為慮。

    并說蔡野神夫妻武藝高強,手下有好幾千鐵洞山民,俱經他夫妻多年訓練,威震雲嶺,和镖局曾有深交。

    以前每打他那裡經過,不問繞路與否,必與他送去許多山民心愛的禮物,并在他寨中住上幾日才走,走時他必以山中出産的珍貴藥材和荒金翠玉之類為贈,兩下處得再好沒有。

    近幾年因道路傳言出了孽龍拉拉,商旅裹足,镖局每年在這一條路上也少了若幹生意,路遠險阻,加上镖局事忙,才有好幾年沒和他來往。

    究其實也隻是謠傳,并沒聽有實在的人出過什事,況且客商信息都相通的,凡是做邊山采藥采金生意、穿行寨子的老客,至不濟多少總會一點子武藝,通曉山情土語,無論孽龍多兇,決不緻一走那裡過就都被他斬盡殺絕,這些年時無一人逃得性命的。

    敝镖主去年因聽謠言日盛,知道官府對這類事有了苦主尚且不問,沒有更不必談,早有意想派人前往探個虛實,未得其便。

    這次尊客榮歸,照我們镖局江湖上的名頭和情面。

    隻在前載上插一杆镖旗,派上一名夥計,至多再有一位保镖的弟兄,便可無事。

    也因其不可理喻,謠言大多,好漢打不過人多,不可不加小心,所以将我等幾個久走江湖的破例都派了出來。

    原準備他如曉事便罷,稍有不合便殺了他,為行旅除害,替镖局争光。

    請想客人性命資财固是要緊,敝镖局多少年來的名頭,掙到目前卻也是不容易。

    我們遇上紮手的事,甯舍性命也不肯丢人舍臉,把英名喪失了的。

    即使萬一不濟,孽龍拉拉所在之處聞與鐵洞隻三數十裡遠近,分派一人前去求援也來得及,這都是必無之事。

    孽龍拉拉不過身長力大長于爬山而已,并不會什武藝,如說刀箭不入,身上必有緻命一處,一望便知。

    我等全帶有見血封喉的毒藥暗器,常言十個力夯打不過一個行家,必占上風無疑。

    山民打勝不打敗,頭子一死立時瓦解。

    如見不行,我們都去送命不成! 賈本治一聽道理全對,心想偌大名的镖局,難道單在自己身上出事不成?即使不幸,所失财物仍可向镖局索還。

    從此路走以及雇人保镖等詳情,家信已然早發出去,隻要自己不受危難,别的全不用操心了。

    自古以來,凡是深仇大恨,沒有不是受盡艱危辛苦才能報的。

    難得聽說有這樣有血性的尚義英雄,再如錯過,轉眼都屆暮年,自己不死,仇人也得了善終了。

    至多不過路上受點辛苦,能算什麼!尤妙的是一遇到蔡野神夫妻,前去便是出山坦途,憑自己的能言善辯,生平凡是初遇的人,一席話後無不立成知己,隻要遇上,決不會說他不動。

    那孽龍拉拉雖然兇惡,可是這等野人最是心直粗呆,這幾年也不知巧使利用了多少,從無失敗。

    仗這幾個名镖師的武力和自己的口才,弄巧還能将他也連帶降服使為己用呢。

    隻可惜他生得高大兇惡,江南人煙稠密,無法隐匿,再要親帶入京,容易驚人耳目,恐怕弄巧成拙,不如蔡野神本是漢人,隻須心機用到,便可遣其自往,凡百無憂。

    否則用山民去做那博浪之椎,即使被人擒住,他言語不通,連想供出主謀部不能夠,豈非絕妙的刺客麼?蔡氏夫妻與镖局是多年深交,事極必能為助。

    真要和孽龍是姻親,更無足為慮了。

     否則改走官道驿路與崇将軍同行,沿途迎送的官府大多,難保其中沒有仇人的耳目。

     如是單走,一個幕賓回家,請了有名镖師保着許多車紅貨,也是不妥。

    崇将軍動身在前,自己雖曾持有他的陰私,因尚感他難中相救之德,又鑒于前車之失,時機未到,他倒丁了憂,對他個人尚還沒有公然挾制,并且代他做了不少的事,各分了好些贓财。

    這次表面上不同進退,留于好情面在,他哪知自己的難處,必向沿途官府請托照應。

    他一個皇室宗親,隻是報丁,并非因過,聖眷獨隆,官府勢必如此已結,迎送延款,一出雲南境,路上就有兩縣一府是當年的熟人,見面必還認得,如學尹邢遜面,不定要費多少事!而且他們極善居官,決難逃他們的耳目。

    思維再四,隻有照原定的路走最好。

     為求萬全,又耽延了兩天,找了一個熟習各種山情土語的老山民,許以重酬,帶作随從通事。

    另外打聽蔡野神夫妻心愛和需要的東西,辦了兩大挑極豐盛的禮物。

    知道山民喜愛漢人穿的華麗服飾,偷愉又背了镖師給孽龍備辦了一份禮物,除一些吃食玩好,單花衣連整匹帶制就的也夠有一大挑。

    好在這些東西多半出于曆年東家和各官府的饋贈與行時的程儀,自己隻悄略為添補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如針剪絲線鹽茶絨球紅布糖食之類,這都是曆年為虎作伥,慘洗各地土著,就經驗所得山民的習尚愛嗜,以備事急時獻與孽龍求免贖命之用。

    對于镖師,更是敬禮優崇,無微不至。

    為避當地人的耳目,所有行囊資财都在前好些天請镖師在城外前途遠處客店中押了镖車相候,每日陸續偷運出去。

     一切停當,才帶了那隻相依如命的考籃、兩件随身箱筐行李和那老人與一名健仆,擇一大吉之日啟行。

    當地官府僚友送别的自不在少,出城之後,有的還要遠送,他再三堅辭方行罷手。

     走不數裡将從驿路走向去雲嶺的岔道,忽見道旁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大的隻十六六歲,女的看去還不足十歲,麻衣麻冠哀哀痛哭而來,各穿一雙破草鞋,幫披粗麻布,看去好似窮家人的子女。

    男孩肩上扛着一根斷了的鐵鍬,兩手指甲大半翻落,血迹淋漓,女孩兩眼紅腫如桃,俱都嗓音暗啞,周身血淚縱橫,泥污狼藉,孝服已成了灰黑色。

    正走到迎面,女孩忽然号得一聲“媽呀”便即暈倒,橫卧在地。

    為了抄近路走,經行之處是條田岸,厭不過二尺,他坐的轎子在前,恰巧攔住去路。

    那男孩見女孩一倒地,一邊上來扶救,口裡哀聲哭喊:“大老爺救命!這是我的八歲妹子。

    因我母親被人害死,大娘又将我兄妹從孝堂裡趕将出來,要将我媽屍靈焚化。

    是我兄妹二人再三哭求,隻把我媽靈棺擡走,決不再登大伯家門,才擡到荒山裡去,丢下不管。

    我兄妹二人衣無一件,穿着這身孝服,不能向人家門上乞讨,又恐山狼吃了屍靈,隻得撿些野果嫩葉充饑。

    用手做墳,眼看快成,手指甲卻扒翻了,疼痛難忍,跑出來數十裡路,好容易才讨到這柄斷鐵鍬,隻是我兄妹肚内無食已一天多了,我妹妹口心還熱,并沒有死,隻是餓急暈倒。

     大老爺後面挑子上有的是吃盒,求大老爺發點善心,賞給我妹子一點吃食救命吧!” 那男孩正不住口地哭訴,那賈本治滿想擇了大吉之日動身,諸事順遂,不料才一上路便遇見兩個孝子,已是滿肚子的沒好氣,偏巧一個女孩又暈死在他面前,男孩又攔轎哭訴,要他吃的,越覺喪氣,不由大怒,喝罵:“轎夫混賬!為何不走?理這小狗則甚!”一面又命轎後跟随的健仆過來轟他。

     西南諸邊省民情善直,風俗淳厚,那轎夫見他兄妹哭訴可憐,以為轎中人必發恻隐,一聽惡聲怒罵,又知他是個下任的師爺,便冷笑一聲道:“老爺倒說得好!當老爺的不行善,我們還行善麼?無奈他妹子死在轎前沒有醒轉,他又在轎前擋路,日岸又厭,我們跨過去,他要賴我們是踹死他妹子的,誰個去給他抵命呢?再說老爺發财回家,讓一個小娃兒死在轎前不救活她,也背時得很呀!”說罷,不住給男孩使眼色。

    那名健仆原極精幹刁猾,聞命奔将過來,喝一聲,正想伸手去将那女孩抓向一旁,好放轎子過去,吃那男孩用手一擋,也啞聲怒喝道:“等她緩一緩氣,我自會抱,哪個敢動!”那健仆被他這一擋,幾乎撞落田裡,再一聽轎夫之言,也想起了人命幹系。

    雖說乃主人情尚在,到底延誤正事,再者這小花子也不好鬥,立時收科,蜇向轎前打了一千,正要回話。

    賈本治也聞言觸耳心驚,雖然痛恨轎夫話中有刺。

    心想如在前一月,怕不把你這些混賬該死的東西送往縣衙一頓闆子打爛!今日榮歸,不犯與小人怄氣,便将嘴往後一努。

    健仆會意,便轎後食盒中取吃的。

     就在這個時候,那男孩已不再乞讨,喊了一聲“天”,抱起女孩哭說道:“妹兒你莫死呀,提着點氣,前面就有人家,哥哥抱你去讨吃的吧。

    莫擋了人家的道,要不到一點東西,還當我們詐死賴他哩!”一邊說,一邊正要抱着女孩避向道旁讓路,那轎夫已從懷裡找出一大塊鍋魁遞與他道:“小弟兒莫嫌輕。

    我是想你得點好的吃,先才沒拿出來。

    這是剛才送客打尖拿轎錢買來,雖是剩的,倒還新鮮幹淨。

    我看前面轉角場壩上有一個鄉下老婆婆在施茶水,路也不遠,你先讓你妹兒吃一點提一提氣,到前面再吃吧。

     你們都是餓久了的人,沒有多大氣候,招呼吃猛了生病。

    吃完就在場壩上等我。

    我們業已拿了老爺一半錢,不能不擡到地頭,回來寄放好轎子,就幫你做墳去。

    ”後面轎夫也道:“小弟兒莫忙走,我這裡也剩有一大塊鍋魁和一包白糖呢,你正用得着。

    ” 男孩先伸手接過第一塊,塞了一些在女孩口内位道:“兩位恩人,我抱着妹兒放不得手,我認得你們了,等二天見面時再叩謝吧。

    ”那幢仆也拿了一吃盒食物遞過,還未張口,那女孩原是一時餓極疲暈,心中明白有了吃後,又緩了緩氣,已漸蘇醒,用手一扯男孩。

    男孩兩道劍眉突的一聳,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已能度命了。

    ”說罷,偏身朝外,往轎後重去,接過第二塊鍋魁,說聲“二位恩人再見”,便自抱着那女孩坐向路旁吃去了,兩轎夫和那老人都歎聲“難得,可憐”。

     賈本治見狀愧怒交加,又不便發作,隻好隐在腹中幹生氣。

    以為不遠到店,不會有什拂意事了。

    不料走下裡許,忽聽前面有一人高聲長喊道:“有人願買命的,拿錢來啊!”怪聲怪氣,一遞一聲,連喊不已,聽去甚是驚心刺耳,探頭轎外,無有人影,喚過健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