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回 跻危崖 雙雄攀絞索 窺醜媟 一擊碎妖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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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餘獨性情好高,為人正直,對于筠玉雖因前緣注定,在不知不覺中,敬愛之心一天比一天增長,可是發乎情,止乎禮,并無一絲邪意。

    半點私心,不想至情無形流露,被碧娃看出。

    少女童心,人又聰明刁鑽,不免心裡好笑,發在臉上。

    可是碧娃也極感餘獨救他一家、千裡護送之恩,不但不願破壞,還恨不能他和筠玉得成連理才稱心意,正深恐筠玉孤芳自賞,不肯委身屈就,怎敢用些無禮的話去取笑筠玉?不過爛漫天真,一時淘氣,朝餘獨努了努嘴,笑了幾次。

    誰知餘獨無端内愧,深恐筠玉知道,日後在路上和自己生分,偏巧蔡野神又話不投機,将他激怒,當時一負氣,心想解釋碧娃的意思,免得日後去向筠玉取笑,決計踐實和蔡野神所說的話,冒險獨探鐵鍋沖。

    偏又路徑太生,洞崖出路曲折難行,雖在事前間明,如無人引路,一不小心仍要走錯。

    恰巧大錘湊趣,起行時筠玉又給他備了一根牦象頭骨朵,而且言中有因,似已看破,說不定她和林璇少時也要前往。

    惟恐落後,不敢多言,急匆匆同了大錘上路。

    原想在路上用言語激動大錘同行,誰知大錘也和他是同一心意,見他跟去,巴不得說他同行,多一能手相助,于是兩下一拍便合。

    哪裡往什蜈蚣夾子去!徑抄險要捷徑,翻山越嶺,攀藤缒籮,直奔鐵鍋沖飛跑下去。

     起身時還早,日色剛剛偏西,走到路上,餘獨問起鐵鍋沖的形勢虛實,大錘道: “如在平日我也不敢前去,隻因今日娃子送信,我表妹沙柳燕已知孽龍變了心,叫我們設法報仇,她作内應。

    能和她刺死孽龍更好,即便到了那裡被敵人擒住,也可以說是前去約請孽龍夫妻到蜈蚣夾子赴宴的。

    姊夫日裡原有這個主意,打算隔些日,拼着死些人,約他前來,設下漆坑,誘他大醉之後陷入在内,不過不是今天罷了。

    我隻把日子說遠些,給姊夫作準備。

    有柳燕在,也壞不了事。

    如今有你同往,就更好了。

    ”餘獨知他有勇無謀,不願跟人去,膛彼渾水丢人,便答道:“你準知柳燕一時之忿可靠麼?依我想,孽龍身上刺得進去的要害,你我俱都知道。

    這東西醒時雖難近身,不是說他淫樂之後便和死人一樣麼?你我反正是要他死,不到事急-,切不可先讓柳燕知道。

    否則你隻引我到了那裡,你自去和柳燕商量,我獨自去刺孽龍。

    不能下手,你再和柳燕一同暗算他,你看好麼?”大錘想了想,再和餘獨一商量,覺出餘獨願意到那裡後分頭下手,便即允了。

     二人一個是練就内外功夫,身輕行速,一個是久慣攀越險阻,捷同猿鳥,雖然山道難越,并未放在心上,步履如飛,才走到日落起昏時候,已離鐵鍋沖不遠。

    大錘說: “時候尚早,沖内纏藤寨人正在用飯時候,待一會他們飯後齊往溪中洗澡,因無人敢惹,從未出事,極為大意,連要口上幾個了望的人,都聽說常時一個不留。

    彼時暗中溜進去最為妥當。

    否則便要等月上中天,他們睡熟以後,一則大晚,恐孽龍睡後醒轉,不能下手,二則口子絕險,隻容三二人并肩通過,防守入睡時往往堵門而睡,進去恐将他們驚覺誤事,再則太高,也不易上去。

    我們由此緩緩走到那裡,正是時候,到了裡面,正趕上孽龍淫樂将睡之際,恰好相機行事,豈不是妙?”餘獨依言将步子放緩,四外留神觀察動靜,悄悄前行。

    正走之間,忽見一片高大森林,大錘說,“出林就是仇敵要口,上有山民防守,務須小心。

    ”餘獨見林中甚是陰暗,絕好藏身外望,仗着一雙練就的夜眼,大錘眼力也自不弱,雙雙提氣潛蹤,定睛辨路,穿林而入。

    就在這将出未出林之間,一眼看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偉峻的廣崖,并無通路,識近下面倒崖壁上裂了一個四五丈長四五尺寬窄不等的大石縫,剛上來的月亮正照在上面,看去仿佛很深。

    石縫口邊,有四個山民各持一柄長矛,想因畏熱,平日腰間所着藤子編的桶裙俱都脫了下來,堆在一邊,飯剛吃完畢,不時把殘骨擲下為戲。

    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桶而坐,個個面目猙獰,身軀高長,神态兇惡非常,正在那裡迎風說笑,潔屈贅牙,聲音粗犷,一句也聽他不懂。

    内中一個山民豎起手中長矛,一會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

     大錘輕輕拉了餘獨一下,低聲說道:“他這般做作,就快到走的時候了。

    ”餘獨立時止步,随他伏在一株古樹後面探頭外望,等那四人一走開便即偷進。

    間中端詳那崖上要口的形勢,下面石筍森列,高低錯落在竹菁深密之中,幾無立足之處。

    上面又是峭壁摩空,勢欲飛壓。

    石縫離地少說也有二十多丈,真個奇險無比,無法上去。

    隻石縫的口邊有一副極長的雲梯斜倚到地,是用山中産的大毛竹,将一根打通底節,再用一根的竹梢插了進去,一根接一根,長到三十多丈,再将三條插成的長竹并排,中間再用粗細藤蔓節節纏緊,想是山民便用這個來作上下要口之用。

    因為用得久了,事先藤子和竹又經山民用本山所産沙油浸過,看去黃澄澄亮晶晶的,又光又滑。

    暗忖:少時山民進山沐浴,這雲梯不撤去還好,如若撤去,憑自己輕身功夫,平地往上一縱二十多丈卻是難極。

    崖壁往外斜倒,又少着足之處,縱有一些藤蔓,枝本俱細,而且若斷若連,不能直達縫口,就算勉強攀援上去,萬一藤蔓吃不住勁斷落下來,墜在石筍上面,怕不腦腹洞裂,死于非命!深悔來時沒問春桃偷偷要上山的索鈎。

    大錘也未必有此本領上去。

    要真是兩個人都望門卻步而歸,那才是笑話呢:正在尋思無計,上面石縫中四個山民忽然立起,齊聲呼嘯,各自穿好桶裙,朝着口裡便走。

    方喜他沒将雲梯撤去,一轉眼間,雲梯忽往前拖動,漸漸離地往上升起。

    正自掃興,打不起主意,猛覺大錘又拉了自己一下,低語道: “還不快搶上去!來不及了。

    ”說罷,身子一縱,首先往崖下跑去。

    一句話把餘獨提醒,連忙跟着便追。

     二人腳程差不多,餘獨輕身本領還比大錘強些,怎奈一個路熟,又是自幼在高山峻嶺問跑慣了的,一個初涉險地,行時要留心看路,相隔雲梯還有四五丈,大錘業已先到,那雲梯也拖近崖前有一半光景,斜升起兩丈高下,及至餘獨趕到時,雲梯上升越快,離地已有六七丈了。

    餘獨一見不好,心中一着急,用盡平生之力,身子斜着向前往上便縱。

     偏生那雲梯重有兩三千斤,又是由頂梢往上拉。

    力量更重出不少,大約除孽龍一人外,誰也拉它不動,放落拉起,全憑口裡邊一個綁有系梯索的大木絞盤,以前上落都是缒藤,這些法子俱是柳燕代孽龍想的,防守山民照例在晚間離開時,四人合力轉動絞盤,将它拉起,一多半橫置在口裡,另一小半虛懸口外,便即了事。

    因為從無人敢來惹事,俱都大意。

    沖裡通外面的,除這一條險路要口外,還有兩條道路。

    一條是蔡野神火燒孽龍蕩所經之路,自出事後,孽龍嫌它不吉利,自己幾乎吃了大虧,外人更容易走進,已将口子堵死。

    另一條隻有他們自己人能走,是個極長的崖窗夾壁,看去沒這個難上,可由下面步行通入,可是兩邊壁上俱是洞穴,沿途還有不少纏藤寨,壁高千長,寬不及丈,隻中午時能通一線天光,外人決混不進去。

    人行其中,被山民看見,居高臨下,不用下來交手,幾根長矛、幾塊石卵立時送終。

    隻有這條要口似雖實易,隻一上梯去,不但如涉康莊,而且随處俱有藏身之所。

    大錘和蔡氏夫妻等揣摩打聽,已甚熟習,大錘更親自伏身崖前樹林中窺查防守人的進退動作已有多次,早想好了上去的主意。

    所以梯子一移動,立即沖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囑咐餘獨一聲;餘獨本縱得還可再高些,隻為當時恐怕落後,心裡一慌,縱時萬沒想到雲梯上有藤索系住。

    設有絞盤升降,越到未了越快,眼看縱及,一伸手便可勾住,誰知雲梯倏地往上一起,相差尺許,忽然一個失手,一下抓空,身子虛懸,着不得力。

    這一失手墜落,掉在刀鋒也似的石筍蒼莽之中,任是餘獨本領高強,身子輕靈,如何機警,縱然不死,也必帶重傷。

    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間,還算好,大錘一到雲梯上面便手足齊施,緊緊夾抱着梯的邊沿,餘獨往上縱起時,正趕他撥轉頭往下觀看。

    餘獨如趕不及縱上,等自己到了上面尋到預先約定的山娃子,再行設法援他上來。

    一眼看見餘獨和飛鳥鑽空般,離地六七丈直縱上來,心中剛自佩服,眼看将到,猛覺身于很快往上一起,便知不好。

    同道關心,身不由己,兩足用力勾緊梯沿大竹,倒身伸手往下一撈,無巧不巧,就着身子這一悠蕩之勢,恰好兩手相觸,彼此一把撈住。

    餘獨氣力本大,又在這驚心駭眩之際,氣提不住,雖将來手抓住,身子還想就勢用力翻上,如何能夠?反倒往下一沉,這一來何止數百斤的力量!大錘剛剛抓到餘獨的手,猛覺往下一墜,沉重異常,再不松手,連兩腳在梯上也勾不住,右手一松,身子拼命用力一挺,忙伸左手将梯沿攀住,才沒有滑腳墜落。

    幸而餘獨緊握大錘的手指未放,一翻未翻上,見大錘手松,喊聲“不好”,也一伸右手,正好撈住了大錘的右膀。

    否則二人不同時被扯墜落下去喪命,稍差絲忽,餘獨仍難活命。

    驚魂乍定,不敢莽撞,又因大錘适才松手,恐他吃不住勁,仍有粉身碎骨之虞,悄聲低喚:“雷寨主抓緊些,等我翻上去。

    ”大錘也想雙手都去抱住雲梯,聞言也隻囑:“仔細!這不是玩的。

    ”餘獨也不答言,先緩了口氣,再将全身力量往上一提,抓緊大錘手臂,一個“金龍飛舞”之勢,身子倒着往上一挺一翻,兩腳先勾穿了梯沿,然後倒出手來,一挺上半身,連腳帶手将梯邊夾抱了個結實。

    二人雖可無優,見梯子還在上升,上面口裡四山民走入未遠,恐被看破,不能不伏在梯沿下面。

    直等梯子升與上面口邊相齊,懸空支出半截,半晌沒聽得口内有山民的聲息,又探頭看了一看,才翻身上到雲梯的正面,站起身來,互相伸了伸舌頭,順雲梯直往要口内奔去。

     那石崖裂縫深約半裡多路,月将圓時,兩面透光石路也還平坦,不難通過,出口是一斜坡。

    大錘照着山娃子所說的路徑,引了餘獨順坡而行,憑高下望,月光照處,鐵鍋沖全景大半俱可看到:地形窪下,恰好一個釜底,四邊都是山嶺環帶,崇岡萦繞。

    大錘遙指孽龍潭,就在東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鋪如鏡,天光倒映,月浸波心,隻是潭邊靜悄悄的不見一人。

    餘獨悄問大錘,才知孽龍潭自從龍死,已非昔年光景,遠看仿佛一片清潭,實則水甚污濁而有惡臭。

    近來潭邊毒沙上蛇蟲甚多,沙虱更是奇毒無比,山民除了年時祭拜一往外,輕易已無人前往。

    他們每日洗澡之處在沖的西北,這裡看不見。

    孽龍所居洞窟的北面離此還遠,全沖隻那裡山明水秀,花木繁多,廣崖上更有一大片森林,方圓數十裡,各種花果樹都有,不過林深菁密,連當地纏藤寨人都不敢過分深入,以前常有人進去就失了蹤迹,連屍首都找不見的。

    餘獨再順西北兩方一看,隻微聞山民狂歌吼嘯之聲遠遠随風吹到,山民浴處被山角擋住,隻微見山下邊一角水影,看不見人。

    北面山崖上,古木千章圍繞之下,現出一座寨洞,乃是就着崖頂當中一塊突起的地築挖而成,隐隐見有燈光透出,知道孽龍新得淫婦,淫樂方酣,時候來得恰到好處。

    二人算計山娃子必在坡下僻靜之處等候,四顧無人,一路低聲問答,往下走去。

    剛達坡底,餘獨一不小心,踏在一塊腐爛将墜的山石上面,滑絆了一下,手一甩,腰間懸挂的那根牦象頭骨朵,因為在雲梯上翻,滑下了些,一回手正碰上去,撞得手指骨生疼。

    嫌它這般帶着累贅,打算取下來重新佩帶,剛一取在手中,人已到了坡下。

    忽見道旁閃出一條黑影,方自戒備,大錘已看清來人正是那作内應通消息的山娃子,忙即上前相見。

     三人見面還沒說上幾句話,餘獨猛聽身側嗖的一聲,一條六七尺長黑影帶起一股冷氣打到,知道有人暗算,忙一偏身,順手一帶,綽在手裡,乃是一根山民用的飛矛。

    他和大錘原是并肩斜身而立,如非手急眼快,二人必同時受傷無疑小餘獨剛把那矛接住,便聽一聲怪吼,從路旁山石後縱出一個山民,手執長矛,當胸就刺。

    餘獨恐将全體山民驚動便難脫身,暗殺孽龍更談不到,急于殺他滅口,恰好骨朵正拿在手内,順手一擋,矛鋒便自崩折。

    那山民虎口被震生疼,見勢不佳,拔步想逃,一面高聲喊人。

    嘴才張開,餘獨已連身縱起,當頭一骨朵打到。

    山民聽得腦後風生,依着平日習慣,将頭往前一探,身子一躬,半腰間藤桶裙升向背上去護後背時,骨朵業已夾後心打了個正着。

    可憐他哪知敵人兵器這等厲害,連聲都未喊出,叭蒲兩聲,連桶裙帶中背心一段,全被這一骨朵打得粉碎,血肉崩裂,倒于就地。

    餘獨還恐有别的山民潛伏或是聞聲尋來,仔細一搜,附近并無第二人,才略放心。

    山娃于知道此時決不會有人在此,近前搬轉死屍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