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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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你是自相矛盾的呢?” 我忙道:“不然!二君請安坐聽吾一言。

    據賈老先生所說,也不是說上等人不信神道,也不是說中下人該信鬼神,大約是說的上等人扪心午夜,暗室無虧,本來無須鬼神監察,即俗語為人不做欺心事,黑夜敲門不吃驚之意。

    且我國程度不齊,道德未備,假使非因果報應等說暗為人心秘密之偵探,也不知同胞中一般狠毒殘忍之徒,還要增長多少殺機,膨漲多少壓力呢?你我目下既無力輔翼名教,抵制異端,使聖道不昌,俾為葛天氏之民,已就罪無可辭了,切不可再将這古聖賢正人心防逸志的一點紙窗糊機關戳破了,緻使化地光天,皆成荊棘,良懦之輩,動蹈危機,這又何必呢?且此等荊天棘地,實由人心微細之惡感情而生,微細之惡感情,實由于肆無忌憚而發,是非二氏天堂地獄、萬劫犁鋤之說不足以儆其後。

    真君,你想豈吾國的不完全專制法律所得以感發而懲創者乎?所以我說民間這迷信神權一層,還是留着他補補王法之不足好多呢!”真、賈各人亦皆深表同情,大家都說是:“我們中國人若不怕鬼,還不知道要刁狡狠毒到甚麼田地呢?” 彼此又瑣瑣屑屑的談了一會,忽見先時出來送信的那個老媽子又來報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小少爺回過來了,此刻比先時還覺得清爽多哩!那邊張幹太太說:【小孩子家生老鴉驚,都是要扳過去昏一昏,才能夠病有轉機呢!”他們家裡小哥兒也曾得過這個病的,如今倒已長成有二十多歲了。

    太太叫我來送給老爺同各位老爺一聲信,大約是不要緊的。

    ”笪沓聽了,便輕輕的拉老爺一下道:“真老說替宸章少君作福,這一回可被他作上了!”真曉輪果嚷道:“我的話何如?要适才聽宸公一亂,此時少君倒好了,看拿甚麼話去折服那老婆子?”宸也說甚是,便忙向後面看去。

    又叫人擡出兩大盤面食饅頭,四碟小菜,傳話請大家吃一點。

      其時已是夕陽無限好,隻恨近黃昏,各人帶來的家人,都紛紛預備各人主人轎馬伺候。

    真曉輪又約宸章一同上省,看有甚麼機會,能調換一處差缺,宸章也想親去走一遭。

    我便随同送各人到門口,次第拉了一拉手道:“我兄弟想明日動身,恕不到府辭行了!”賈鈞之道:“不敢當,我們也不過來恭送了,還是到省上再會罷!”内中隻有真曉輪似乎有依依不舍的樣子,對我道:“曉等幸與父台萍水相逢,得陪詩酒,隻可惜良辰不再,别在目前。

    又加單剩鄙人,未能終新酒令之局,不免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歎,殊覺益增惆怅耳!”我笑道:“日來彼此已某君某公的稱呼慣了,怎麼又鬧起官派來呢?且青山不老,綠水長存,相見行有日耳!君如不棄,我當俟諸睛川鹦鹉之間。

    若鰓鰓以暫别為恨,則又未免成了梁惠王對孟子不識繼此可得見乎的意思了。

    ”于是彼此一笑而别,餘人亦怏怏歸去。

     我當晚歇宿一宵,明日便是第八日,看看限期将滿,就催促宸章,一同押解厘課起身。

    仍由漢口大碼頭換坐紅船晉省。

    到的次日,分别往督及翻卷本府暨牙厘總局各衙門,禀知銷差。

    原來翻卷是照例會辦牙厘總局,本府是提調,所以都是少不了的上司。

    及至再去探聽尋宸章的差事,并未調動,早已禀辭回本局去了。

    督轅自此調劑之後,送又過兩季幹修,餘下便是更無消息到人間。

    我又實因一時無甚可去之處,欲作海外遊,屢以無伴,欲行辄止。

    隻是一天天遊水看山,尋芳買醉,或登黃鶴樓,或上鹦鹉洲,倒還極盡雅人深緻。

     如此又捱過好幾個月,屈指客楚光陰,已逾二載。

    外間正傳說凱軍兵變,制台已派隊分駐沿江,遇有潰軍偷渡及暴動,準格殺勿論。

    我再走出去一望,隻見黃鶴樓一帶講台,各軍隊鹄立持槍,如臨大故,卻四望并沒有一個逃兵散勇鬧事。

    隻見對岸倒有幾個深目高鼻的外國人,帶了照相家具在那裡拍照。

    各軍都呆呆的望着江水發怔,内中還有立久了,坐在草地下,懷裡掏出旱煙袋來吸煙的。

    又有解下戰裙來,鋪着困覺的。

    竟有幾個發了鴉片煙瘾,打着連天的呵欠,向左近人家尋找開水來吞煙泡子的。

    我看了一晌,見沒有甚麼動靜,方欲回步進城,忽見散坐在地下吸煙困覺的那些兵勇,都一個個站起來,趕忙歸隊。

    頃刻間,旌旗生色,鼓角齊鳴。

    我是庚子那年在北京吓怕了的,所謂一朝被蛇咬,三年怕帶子,隻疑惑是漢口有變,所以守江軍隊聞信戒嚴。

      正在無處光避,隻見上流頭一字兒放下兩隻紅船,船上帆樯并駕,橹槳齊搖。

    轉瞬之間,急如飛馬,快似流星,已駛近南岸,講台各軍都一齊奏起軍樂來,統一喊了四個字,是“請大人安”,又放了一路排槍;另外有幾名營官隊長,頭上戴了雙叉燕尾的得勝盔,身上穿着袖口褂三道金線的新軍軍服,腰裡跨着東洋指揮刀,排班在那裡報名跪接。

    正是:刁鬥已傳新号令,送迎猶習舊軍容。

     要知後事如何,且俟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