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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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做的甚麼喪心病狂的事,哪裡來仍有這一副在城牆上撞一百個來回都不得破的厚臉,猶敢耀武揚威的對着我賭咒呢?”我聽了聽他們兩人的說話,卻有幾句懂,卻又有幾句不懂。

    但那鄰船上的人,不說那米船上人罵人,反倒說他是自家賭咒這一句話,未免覺得調侃得極,新鮮得極。

    我就意欲想插上去,假作魯仲連為名,便中問他一聲那些來船究竟是何來曆。

      誰知還未等我開口,那鄰船上人就早一拉着我問道:“你可是江蘇人麼?”我笑道:“正是!正是!你又問我這句話做甚事呢?”那人道:“你既是我們江蘇人,就不妨告給你一宗切己的利害事,好讓你明白明白,轉眼嘴裡餓得淌清水的日子,知道這件比黃連還加十倍的苦,是誰給你吃的。

    ”說着,又拿手指着南邊道:“你知道現在做我們江蘇制台的不是那個大帥周福麼?他是從山東巡撫任上調了來的。

    聽說這個人雖是沒有甚麼大壞處,然而是已成了衣架飯囊屍居餘氣的廢物了,每日隻有一兩點鐘可以稍清白些,勉強說話辦事,那其餘的一應用人行政,都是歸他大少爺做主。

    一把擒拿的儡傀登場,線索在手,從來外間事的隻要雞蛋劄破孔,就得會惹螞蟻來鑽。

    可巧此時上海潮汕各幫的米業董事,正想設法破壞這禁米出口的一件公事,當下就先去同一個素有名的商會裡老總商議,要叫他利用平日普救同胞熱心公益的名譽,去運動周少大人,好達這一宗弛禁米谷出口的目的。

    不意後來被他們用了些鬼圈套,沒有多日,竟把弛禁上谕也弄準了,制台饬知上海道開放洋米的劄子也下了,所以現在各處的米販子,都成船累載的将我們内地裡食米,皆向外洋裝運。

    照這樣剜卻心頭肉,醫了眼前瘡的鬧法鬧起來,還怕我們江蘇人的身家性命不在那幾個囤積居奇的米伧手裡送掉了麼?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他們簡直兒把我們國民的生命都裝了去。

    你想這件事做的可惡不可惡?難怪連那周督帥自己都說他們雖逃國法,難免天誅呢!” 我道:“照你這樣的談吐,豈不是一個偌大的兩江總督、南洋大臣,連奏案都是他大少君做主麼?”那人道:“怎麼不是呢!我有個親戚前天才從南京來,他一向就是做制台衙門的房科,所以無論是甚麼案卷,都要比别人家知道清楚點。

    我記得他說,制軍每日有八隻箱子,類皆下行上奏的公事,呈把他老人家畫行的。

    但平時卻都歸他大少爺代看代畫,惟有這一天冤枉湊巧,周老頭子忽然高興,就扶着一位最得寵的姨太太下到簽押房裡,想畫一兩件公事,作為醒醒目。

    哪裡順手拿來一看,隻見上面寫道:【蘇松常太兵備道兼江海關監督為遵劄申報開放米禁日期由。

    】可憐就把他險些兒氣得三魂杳杳歸空際,七魄悠悠返太虛,一口氣不來,嗚呼哀哉!後來過了好一會,才跺着腳歎道:【唉!雖免人誅,難逃天罰!,說過了這一句,便一疊連聲的叫戈什去喊大少爺。

    不意喊了半日,大少爺都沒有喊得來。

    此時那位姨太太心裡想道:怪不得前天大少奶房裡的丫頭,送那二千兩銀子一張彙豐期票過來,說是甚麼上海米業董事教敬我的,當時我也胡裡胡塗的就收下了。

    不料今日弄出這麼一件笑話來,我若不在内做個解人,還有誰能來擔這肩重任呢?既得人錢獻身,就該與人消災才是呀!他一面想着,一面就忙将周老頭子連拖帶抱的抱到一張醉翁椅上,輕輕躺下。

    恰好去喊大少爺的那個戈什,也同着一個伺候賬房的家人走進來,回道:【替老爺回,(凡文官三品以上,例得稱大人者,本署中所用仆從,仍以老爺呼之,非同武職大員,即無事時,家人父子中,亦以某大人某少大人互相推許也。

    )大少爺不在衙門晨,今天一大早,就坐了一壺南洋官輪到蘇州去了,聽說是為甚麼搶米暴動的事。

    适才老爺派人下去喊,家人又到大少奶奶那邊去問了一問,據房裡人回,還要順便彎一彎上海,同幾個米董算……】不防那姨太太正在周督帥椅子後面站着,為着這件事出神,忽聽見他回說到上海去同甚麼米董算賬,就不等他吐完這一句話,便狠命的舉着兩隻尖如春筍,白如凝脂的嫩手,對準那回話的家人不住搖擺,想止他莫要再往下說。

    可巧這時候周玉山業已又如醉如癡的沉沉睡去了,且喜并未聽見一字。

    那家人同伺候簽押房的戈什哈,猛見姨太太裝出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來,對他擺手,也就立時住了嘴,不敢再說,隻得笑了笑,點點頭退将出去。

    及至稍停一刻,老周夢醒過來,恍如在封神榜上趙公明的妹子瓊霄娘娘那顆混元金鬥裡翻了一轉,所以适才的事件,也就渾同隔世,不再記憶了。

    你想:這一班已達到胡塗極點的胡塗蟲,僞君子的做僞君子,活死人的做活死人,一旦政府裡諸公叫他掌着封疆大吏領袖群商的重柄,怎麼能不把我們種族社會那百萬生靈,當作南洋【豬仔】販賣呢?”我笑道:“你且莫要動氣,姑且聽我說來!”正是:鶴唳竟天原有意,鴻嗷遍地豈無因? 要知我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