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投遞之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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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不用鏡子就映不着自己。

    所以我給她寄一面小鏡去。

    她說:“女人總是要人愛的”,難道男子就不是要人愛的?她當初和球一自相怨後,也是一樣蒙起各人的面具,相逢直如不識。

    他們兩個複和,還是我的工夫,我且寫給你看。

     那天,我知道球要到帝室之林去賞秋葉,就慫恿她與我同去。

    我遠地看見球從溪邊走來,借故撇開她,留她在一顆楓樹下坐着,自己藏在一邊靜觀。

    人在落葉上走是秘不得的。

    球的足音,諒她聽得着。

    球走近樹邊二丈相離的地方也就不往前進了。

    他也在一根橫卧的樹根上坐下,拾起枯枝隻顧揮撥地上的敗葉。

    她偷偷地看球,不做聲,也不到那邊去。

    球的雙眼有時也從假意低着的頭斜斜地望她。

    他一望,玉又假做看别的了。

    誰也不願意表明誰看着誰來。

    你知道這是很平常的事。

    由愛至怨,由怨至于假不相識,由假不相識也許能回到原來的有情境地。

    我見如此,故意走回來,向她說:“球在那邊哪!”她回答:“看見了。

    ”你想這話若多兩個字“欽此”,豈不成這娘娘的懿旨?我又大聲嚷球。

    他的回答也是一樣地莊嚴,幾乎帶上“欽此”二字。

    我跑去把球揪來。

    對他們說:“你們彼此相對道道歉,如何?”到底是男子容易勸。

    球到她跟前說:“我也不知道怎樣得罪你。

    他迫着我向你道歉,我就向你道歉罷。

    ”她望着球,心裡愉悅之情早破了她的雙頰沖出來。

    她說:“人為什麼不能自主到這步田地?連道個歉也要朋友迫着來。

    ”好了,他們重新說起話來了! 她是要男子愛的,所以我能給她辦這事。

    我是要女人愛的,故毋需去瞅睬那人,我在情誼的道上非常誠實,也沒有變動,是人先離開的。

    誰離開,誰得循着自己心境的愛迹歸來。

    我哪能長出千萬翅膀飛入蒼茫裡去找她?再者,他們是醉于愛的人,故能一說再合。

    我又無愛可醉,犯不着去讨當頭一棒的冷話。

    您想是不是? 給懷(上雨+下青) 不能投遞之原因——此信遺在道旁,由陳齋夫拾回。

     好幾次寫信給你都從火爐裡捎去。

    我希望當你看見從我信箋上出來那幾縷煙在空中飄揚的時候,我的意見也能同時印入你的網膜。

     懷(上雨+下青),我不願意寫信給你的緣故,因為你隻當我是有情的人,不當我是有趣的人。

    我常對人說,你是可愛的,不過你遊戲天地的心比什麼都強,人還夠不上愛你。

    朋友們都說我愛你,連你也是這樣想,真是怪事!你想男女得先定其必能相愛,然後互相往來麼?好人甚多,怎能個個愛戀他?不過這樣的成見不止你有,我很可以原諒你。

    我的朋友,在愛的田園中,當然免不了三風四雨。

    從來沒有不變化的天氣能教一切花果開得斑斓,結得磊砢的。

    你連種子還沒下,就想得着果實,便是辦不到的。

    我告訴你,真能下雨的雲是一聲也不響的。

    不掉點兒的密雲,雷電反發射得彌滿天地。

    所以人家的話,不一定就是事實,請你放心。

     男子願意做女人的好伴侶、好朋友,可不願意當她們的奴才,供她們使令。

    他願意幫助她們,可不喜歡奉承谄媚她們,男子就是男子,媚是女人的事。

    你若把“女王”、“女神”的尊号暫時收在鏡囊裡,一定要得着許多能幫助你的朋友。

    我知道你的性地很冷酷,你不但不願意得幾位新的好友,或極疏淡的學問之交,連舊的你也要一個一個棄絕掉。

    嫁了的女朋友,和做了官的男相識,都是不念舊好的。

    與他們見面時,常竟如路人。

    你還未嫁,還未做官,不該施行那樣的事情。

    我不是呵責你,也不是生氣,——就使你侮辱我到極點,我也不生氣。

    我不過盡我的情勸告你罷了。

    說到勸告,也是不得已的。

    這封信也是在萬不得已的境遇底下寫的,寫完了,我還是盼望你收不到。

     覆少覺 不能投遞之原因——受信人地址為墨所污,無法投遞。

     同年的老弟:我知道懷書多病,故月來未嘗發信問候,恐惹起她的悲怨。

    她自說:“我有心事萬縷,總不願寫出、說出。

    到無可奈何時節,隻得由它化作血絲飄出來。

    ”所以她也不寫信告訴我她到底是害什麼病。

    我想她現時正躺在病榻上呢。

     唉,懷書的病是難以治好的。

    一個人最怕有“理想”。

    理想不但能使人病,且能使人放棄他的性命。

    她甚至抱着理想的理想,怎能不每日病透二十四小時?她常對我說:“有而不完全,甯可不有。

    ”你想“完全”真能在人間找得出來的麼?就是遍遊億萬塵沙世界,經過莊嚴劫,賢劫,星宿劫,也找不着呀!不完全的世界怎能有完全的人?她自己也不完全,怎配想得一個完全的男子?縱使世間真有一個完全的男子,與她理想的理想一樣,那男子對她未必就能起敬愛。

    罷了!這又是一種渴鹿趨陽焰的事,即令他有千萬蹄,每蹄各具千萬翅膀,飛跑到曠野盡處,也不能得點滴的水。

    何況她還盼望得到綠洲做她的憩息飲食處?朋友們說她是“愚拙的聰明人”,誠然!她真是一個萬事伶俐,一時懵懂的女人。

    她總沒想到“完全”是由妖魔畫空而成,本來無東西,何能捉得住?多才、多藝、多色、多意想的人最容易犯理想病。

    因為有了這些,魔便乘隙于她心中畫等等極樂;飾等等莊嚴;造等等偶像;使她這本來辛苦的身心更受造作安樂的刑罰。

    這刑罰,除了世人以為愚拙的人以外,誰也不能免掉。

    如果她知道這是魔的詭計,她就泅近解脫的岸邊了,“理想”和毒花一樣,眼看是美,卻拿不得。

    三家村女也知道開美麗的花的多是毒草,總不敢取來做肴馔,可見真正聰明人還數不到她。

    自求辛螫的人除用自己的淚來調反省的藥餌以外,再沒有别樣靈方。

    醫生說她外表似冷,内裡卻中了很深的繁花毒。

    由毒生熱惱,惱極成勞,故嘔心有血。

    我早知她的病原在此,隻恨沒有神變威力,幻作大白香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