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中的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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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我倒頗也覺得危險了。

    後來看見李初梨說:“我以為一個作家,不管他是第一第二……第百第千階級的人,他都可以參加無産階級文學運動;不過我們先要審察他們的動機。

    ……”〔16〕這才有些放心,但可慮的是對于我仍然要問階級。

    “有閑便是有錢”;倘使無錢,該是第四階級〔17〕,可以“參加無産階級文學運動”了罷,但我知道那時又要問“動機”。

    總之,最要緊是“獲得無産階級的階級意識”,——這回可不能隻是“獲得大衆”便算完事了。

    橫豎纏不清,最好還是讓李初梨去“由藝術的武器到武器的藝術”〔18〕,讓成仿吾去坐在半租界裡積蓄“十萬兩無煙火藥”,我自己是照舊講“趣味”。

     那成仿吾的“閑暇,閑暇,第三個閑暇”的切齒之聲,在我是覺得有趣的。

    因為我記得曾有人批評我的小說,說是“第一個是冷靜,第二個是冷靜,第三個還是冷靜”,〔19〕“冷靜”并不算好批判,但不知怎地竟像一闆斧劈着了這位革命的批評家的記憶中樞似的,從此“閑暇”也有三個了。

    倘有四個,連《小說舊聞鈔》也不寫,或者隻有兩個,見得比較地忙,也許可以不至于被“奧伏赫變”〔20〕(“除掉”的意思,Aufheben的創造派的譯音,但我不解何以要譯得這幺難寫,在第四階級,一定比照描一個原文難)罷,所可惜的是偏偏是三個。

    但先前所定的不“努力表現自己”之罪〔21〕,大約總該也和成仿吾的“否定的否定”,一同勾消了。

     創造派“為革命而文學”,所以仍舊要文學,文學是現在最緊要的一點,因為将“由藝術的武器,到武器的藝術”,一到“武器的藝術”的時候,便正如“由批判的武器,到用武器的批判”〔22〕的時候一般,世界上有先例,“徘徊者變成同意者,反對者變成徘徊者”〔23〕了。

     但即刻又有一點不小的問題:為什幺不就到“武器的藝術”呢? 這也很像“有産者差來的蘇秦的遊說”〔24〕。

    但當現在“無産者未曾從有産者意識解放以前”〔25〕,這問題是總須起來的,不盡是資産階級的退兵或反攻的毒計。

    因為這極徹底而勇猛的主張,同時即含有可疑的萌芽了。

    那解答隻好是這樣:因為那邊正有“武器的藝術”,所以這邊隻能“藝術的武器”。

     這藝術的武器,實在不過是不得已,是從無抵抗的幻影脫出,墜入紙戰鬥的新夢裡去了。

    但革命的藝術家,也隻能以此維持自己的勇氣,他隻能這樣。

    倘他犧牲了他的藝術,去使理論成為事實,就要怕不成其為革命的藝術家。

    因此必然的應該坐在無産階級的陣營中,等待“武器的鐵和火”出現。

    這出現之際,同時拿出“武器的藝術”來。

    倘那時鐵和火的革命者已有一個“閑暇”,能靜聽他們自叙的功勳,那也就成為一樣的戰士了。

    最後的勝利。

    然而文藝是還是批判不清的,因為社會有許多層,有先進國的史實在;要取目前的例,則《文化批判》已經拖住UptonSinclair〔26〕,《創造月刊》也背了Vigny在“開步走”〔27〕了。

     倘使那時不說“不革命便是反革命”,革命的遲滞是“語絲派”之所為,給人家掃地也還可以得到半塊面包吃,我便将于八時間工作之暇,坐在黑房裡,續鈔我的《小說舊聞鈔》,有幾國的文藝也還是要談的,因為我喜歡。

    所怕的隻是成仿吾們真像符拉特彌爾·伊力支〔28〕一般,居然“獲得大衆”;那幺,他們大約更要飛躍又飛躍,連我也會升到貴族或皇帝階級裡,至少也總得充軍到北極圈内去了。

    譯着的書都禁止,自然不待言。

     不遠總有一個大時代要到來。

    現在創造派的革命文學家和無産階級作家雖然不得已而玩着“藝術的武器”,而有着“武器的藝術”的非革命武學家也玩起這玩意兒來了,有幾種笑迷迷的期刊〔29〕便是這。

    他們自己也不大相信手裡的“武器的藝術”了罷。

    那幺,這一種最高的藝術——“武器的藝術”現在究竟落在誰的手裡了呢?隻要尋得到,便知道中國的最近的将來。

     二月二十三日,上海。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二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一期。

     本篇是魯迅針對一九二八年初創造社、太陽社對他的批評而寫的。

    當時創造社等的批評和魯迅的反駁,曾在革命文學陣營内部形成了一次以革命文學問題為中心的論争。

    這次論争擴大了革命文學運動的影響,促進了文化界對革命文學問題的注意。

    但創造社、太陽社的某些成員,在試圖運用馬克思主義原理于中國革命的實際和文藝領域時,出現過嚴重的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的傾向,對魯迅作了錯誤的分析,對他采取了排斥以至無原則的攻擊的态度。

    後來他們改變了排斥魯迅的立場,與魯迅共同組織中國左翼作家聯盟。

     〔2〕馮乃超廣東南海人,作家,後期創造社成員。

    “醉眼陶然”,見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