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并Y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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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差不多了,然而這是在這樣的社會組織之下,勢所必至的事。

    對于他們,攻擊的人又正多,我何必再來助人下石呢,所以我所揭發的黑暗是隻有一方面的,本意實在并不在欺蒙閱讀的青年。

     以上是我尚在北京,就是成仿吾所謂“蒙在鼓裡”做小資産階級時候的事。

    但還是因為行文不慎,飯碗敲破了,并且非走不可了,所以不待“無煙火藥”來轟,便輾轉跑到了“革命策源地”。

    住了兩月,我就駭然,原來往日所聞,全是謠言,這地方,卻正是軍人和商人所主宰的國土。

    于是接着是清黨,詳細的事實,報章上是不大見的,隻有些風聞。

    我正有些神經過敏,于是覺得正像是“聚而殲旃”〔6〕,很不免哀痛。

    雖然明知道這是“淺薄的人道主義”〔7〕,不時髦已經有兩三年了,但因為小資産階級根性未除,于心總是戚戚。

    那時我就想到我恐怕也是安排筵宴的一個人,就在答有恒先生的信中,表白了幾句。

     先前的我的言論,的确失敗了,這還是因為我料事之不明。

    那原因,大約就在多年“坐在玻璃窗下,醉眼朦胧看人生”的緣故。

    然而那幺風雲變幻的事,恐怕也界上是不多有的,我沒有料到,未曾描寫,可見我還不很有“毒筆”。

    但是,那時的情形,卻連在十字街頭,在民間,在官間,前看五十年的超時代的革命文學家也似乎沒有看到,所以毫不先行“理論鬥争”。

    否則,該可以救出許多人的罷。

    我在這裡引出革命文學家來,并非要在事後譏笑他們的愚昧,不過是說,我的看不到後來的變幻,乃是我還欠刻毒,因此便發生錯誤,并非我和什幺人協商,或自己要做什幺,立意來欺人。

     但立意怎樣,于事實是無幹的。

    我疑心吃苦的人們中,或不免有看了我的文章,受了刺戟,于是挺身出而革命的青年,所以實在很苦痛。

    但這也因為我天生的不是革命家的緣故,倘是革命巨子,看這一點犧牲,是不算一回事的。

    第一是自己活着,能永遠做指導,因為沒有指導,革命便不成功了。

    你看革命文學家,就都在上海租界左近,一有風吹草動,就有洋鬼子造成的鐵絲網,将反革命文學的華界隔離,于是從那裡面擲出無煙火藥——約十萬兩——來,轟然一聲,一切有閑階級便都“奧伏赫變”了。

     那些革命文學家,大抵是今年發生的,有一大串。

    雖然還在互相标榜,或互相排斥,我也分不清是“革命已經成功”的文學家呢,還是“革命尚未成功”的文學家。

    不過似乎說是因為有了我的一本《呐喊》或《野草》,或我們印了《語絲》,所以革命還未成功,或青年懶于革命了。

    這口吻卻大家大略一緻的。

    這是今年革命文學界的輿論。

    對于這些輿論,我雖然又好氣又好笑,但也頗有些高興。

    因為雖然得了延誤革命的罪狀,而一面卻免去誘殺青年的内疚了。

    那幺,一切死者,傷者,吃苦者,都和我無關。

    先前真是擅負責任。

    我先前是立意要不講演,不教書,不發議論,使我的名字從社會上死去,算是我的贖罪的,今年倒心裡輕松了,又有些想活動。

    不料得了你的信,卻又使我的心沉重起來。

     但我已經沒有去年那幺沉重。

    近大半年來,征之輿論,按之經驗,知道革命與否,還在其人,不在文章的。

    你說我毒害了你了,但這裡的批評家,卻明明說我的文字是“非革命”的。

    假使文學足以移人,則他們看了我的文章,應該不想做革命文學了,現在他們已經看了我的文章,斷定是“非革命”,而仍不灰心,要做革命文學者,可見文字于人,實在沒有什幺影響,——隻可惜是同時打破了革命文學的牌坊。

    不過先生和我素昧平生,想來決不至于誣栽我,所以我再從别一面來想一想。

    第一,我以為你膽子太大了,别的革命文學家,因為我描寫黑暗,便吓得屁滾尿流,以為沒有出路了,所以他們一定要講最後的勝利,付多少錢終得多少利,像人壽保險公司一般。

    而你并不計較這些,偏要向黑暗進攻,這是吃苦的原因之一。

    既然太大膽,那幺,第二,就是太認真。

    革命是也有種種的。

    你的遺産被革去了,但也有将遺産革來的,但也有連性命都革去的,也有隻革到薪水,革到稿費,而倒捐了革命家的頭銜的。

    這些英雄,自然是認真的,但若較原先更有損了,則我以為其病根就在“太”。

    第三,是你還以為前途太光明,所以一碰釘子,便大失望,如果先前不期必勝,則即使失敗,苦痛恐怕會小得多罷。

     那幺,我沒有罪戾幺?有的,現在正有許多正人君子和革命文學家,用明槍暗箭,在辦我革命及不革命之罪,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