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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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或有一毫影子,曰:我閉關日久,姑假此以自試,即是不倚靜知解。

    終日與人紛紛,而自覺無異密室,此即是不厭動知解。

    謂我雖自信,而同事者或未可以盡信,不信在人,于我無污,此即是不污其身之知解。

    謂我之首事,本以利民,若不耐心,是遺其害矣;我之首事,本以宜民,若不耐心,是不盡人情矣;我之首事,本承當道之托,若不耐心,無以慰知己;此又落在不耐心之知解也。

    ‘良知’自無是非毀譽利害人我之間,自能動靜合一,自能人我同過,自能盡人之情,慰知己之遇。

    特不由外入,起此知解。

    毫厘影子與‘良知’本體尚隔一塵。

    一塵之隔,千裡之間也。

    ”諸生聞之,俱覺惕然有警。

    并附以奉陳左右;亦與局中同事諸君一照刷,可以發一笑也。

    幸教幸教! 連日與水洲兄共榻,見其氣定神清,真肯全體脫落,猛火爐煅,有得手矣。

    自是當無退轉也。

    但中有一種宿惑,信夢為真,未易與破耳。

    久之當望殊途同歸。

    然窺其微,終有師門遺意在也。

    師門之學,未有究極根柢者。

    苟能一路精透,始信聖人之道至廣大,至精微,儒、佛、老、莊更無剩語矣。

    世之學者,逐逐世累,固無足與論。

    有志者又不能純然歸一,此适道之所以難也。

    吾師開悟後學,汲汲求人,終未有與之敵體承領者。

    臨别之時,稍承剖悉,但得老師一期望而已,未嘗滿其心而去也。

    數十年來,因循歲月,姑負此翁。

    所幸吾兄得手,今又得水洲共學,師道尚有賴也。

    但願簡易直截,于人倫日用間無事揀擇,便入神聖,師門之囑也。

    《大學》一書,此是千古聖學宗要,望兄更加詳究;略涉疑議,便易入躐等徑約之病也,慎之慎之!即日上懷玉,期完譜尾,以承批教,歸日當蔔出月終旬也。

     譜草苟完,方自懷玉下七盤嶺,忽接手教,開緘宛如見兄于少華峰下,清灑殊絕,感賜深也。

    四卷所批種種皆至意。

    先師千百年精神,同門逡巡數十年,且日凋落,不肖學非夙悟,安敢辄承。

    非兄極力主裁,慨然舉筆,許與同事,不敢完也。

    又非柏泉公極力主裁,名山勝地,深居廪食,不能完也。

    豈先師精神,前此久未就者,時有所待耶?伸理冀元亨一段,如兄數言簡而核,後當俱如此下筆也。

    聞老師遣冀行,為劉養正來緻濠殷勤,故冀有此行,答其禮也。

    兄所聞核,幸即裁之。

    鋪張二字,最切病端,此貧子見金而喜也。

    平時稍有得,每與師意會,便起贊歎稱羨。

    富家子隻作如常茶飯,見金而起喜心者,貧子态也。

    此非老成持重,如兄巨眼,安能觑破。

    兄即任意盡削之,不肖得兄舉筆,無不快意,決無護持疼痛也,信之信之!教學三變諸處,俱如此例。

    若不可改,盡削去之。

    其餘所批,要收不可少處。

    此弟之見正竊比于兄者。

     自古聖賢,未有不由憂勤惕勵而能成其德業。

    今之學者,隻要說微妙玄通,淩躐超頓,在言語見解上轉。

    殊不知老師與人為善之心,隻要實地用功,其言自謙遜卑抑。

    《大學》“誠意”章:“惟不自欺者,其心自謙,非欲謙也,心常不自足也。

    ”兄所批教處,正見近來實得與師意同也。

     舒國裳在師門,《文錄》無所見,惟行福建市舶司取至軍門一牌。

    《傳習續錄》則與陳維濬、夏于中同時在坐問答語頗多。

    且有一段,持紙乞寫“拱把桐梓”一章,欲時讀以省。

    師寫至“至于身而不知所以養”之句,因與座中諸友笑曰:“國裳中過狀元來,豈尚不知所以養,時讀以自警耶?”在座者聞之,皆竦然汗背。

    此東廓語也。

     又丙午年遊安福複古書院,諸友說張石盤初不信師學。

    人有辯者。

    張曰:“豈有好人及其門耶?”辯者曰:“及門皆好人也。

    ”張曰:“東廓豈及門乎?”辯者曰:“已在贛及門矣。

    ”又曰:“舒國裳豈及門乎?”曰:“國裳在南昌及門矣。

    ”張始默然俯首,後亦及門。

     是年,石盤攜其子會複古。

    其子舉人囗囗,至今常在會,未有及門之說。

    昨南昌聞之諸友,相傳因問律呂元聲,乃心服而拜,蓋其子侄輩叙其及門之端也。

    昨見兄疑,又檢中離《續同志考》,舒芬名在列。

    則其諸所相傳者不誣也。

    如兄之教,去前“不欲”一段,存後“問元聲”語可矣。

     徐珊嘗為師刻《居夷集》,蓋在癸未年,及門則辛巳年九月,非龍場時也。

     繼後可商量處甚多,兄有所見,任舉筆裁之。

    茲遣徐生時舉持全集面正門下。

    弟心力已竭,雖聞指教,更不能再著思矣。

    惟兄愛諒之。

     不肖五月季旬到舍下,又逾月十日,始接兄二月四日峽江書。

    一隔千裡,片紙之通,遂難若此,感慨又何深也!玉體久平複,在懷玉已得之柏泉兄。

    茲讀來谕,更覺相警之情也。

    深入究竟,雖父子之間,不能一語接,誠然誠然!此可與千古相感,而不可與對面相傳,在有志者自究自竟之耳。

    天根亥子,白沙詩中亦洩此意。

    達“性命”之微者,信口拈來,自與道合。

    但我陽明先師全部文集,無非此意,特無一言攙入者,為聖學立大防也。

    兄之明教究悉,然于此處幸再詳之。

    兄卧處卑濕,早晚亦須開關,徑行登眺,以舒洩蔽郁之氣,此亦去病之一端也。

    徐時舉來,師《譜》當已出稿,乞早遣發,遠仰遠仰! 春來與王敬所為赤城會,歸天真,始接兄峽江書,兼讀師《譜》考訂,感一體相成之心,慶師教之有傳也。

    中間題綱整潔,增錄數語,皆師門精義,匪徒慶師教之有傳,亦以驗兄閉關所得,默與師契,不疑其所行也。

     去年歸自懷玉,黃滄溪讀譜草,與見吾、肖溪二公互相校正,亟謀梓行。

    未兒,滄溪物故,見吾閩去,刻将半矣。

    六卷已後,尚得證兄考訂。

    然前刻已定,不得盡如所拟,俟番刻,當以兄考訂本為正也。

    中間增采《文錄》、《外集》、《傳習續錄》數十條,弟前不及錄者,是有說,願兄詳之。

     先師始學,求之宋儒。

    不得入,因學養生,而沉酣于二氏,恍若得所入焉。

    至龍場,再經憂患,而始豁然大悟“良知”之旨。

    自是出與學者言,皆發“誠意”“格物”之教。

    病學者未易得所入也,每談二氏,猶若津津有味。

    蓋将假前日之所入,以為學者入門路徑。

    辛巳以後,經甯藩之變,則獨信“良知”,單頭直入,雖百家異術,無不具足。

    自是指發道要,不必假途傍引,無不曲暢旁通。

    故不肖刻《文錄》,取其指發道要者為《正錄》,其涉假借者,則厘為《外集》。

    譜中所載,無非此意。

    蓋欲學者志專歸一,而不疑其所往也。

     師在越時,同門有用功懇切而泥于舊見,郁而不化者,時出一險語以激之,如水投石,于烈焰之中,一擊盡碎,纖滓不留,亦千古一大快也。

    聽者于此等處,多好傳誦,而不究其發言之端。

    譬之用藥對症,雖芒硝大黃,立見奇效;若不得症,未有不因藥殺人者。

    故聖人立教,隻指揭學問大端,使人自證自悟;不欲以峻言隐語,立偏勝之劑,以快一時聽聞,防其後之足以殺人也。

     師殁後,吾黨之教日多歧矣。

    洪居吳時,見吾黨喜為高論,立異說,以為親得師傳,而不本其言之有自。

    不得已,因其所舉而指示言之端。

    私錄數條,未敢示人。

    不意為好事者竊錄。

    甲午主試廣東,其錄已久嶺表。

    故歸而删正;刻《傳習續錄》于水西,實以破傳者之疑,非好為多述,以聳學者之聽也。

    故譜中俱不采入。

    而兄今節取而增述焉。

    然删刻苦心,亦不敢不謂兄一論破也,願更詳之。

     室遠,書紮往複甚難,何時合并,再圖面證,以了未盡之私!德教在思,寤寐如見,惟不惜遐音,仰切仰切!是書複去,念庵隋以計報,竟不及一見,痛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