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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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為喜,急問學為事,恐卒不得為聖人為憂,亹亹千數百言,略無一字及于得喪榮辱之間,此非真有朝聞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

    浣慰何如!諸生遞觀傳誦,相與歎仰歆服,因而興起者多矣。

     世之高抗通脫之士,捐富貴,輕利害,棄爵錄,決然長往而不顧者,亦皆有之。

    彼其或從好于外道詭異之說,投情于詩酒山水技藝之樂,又或奮發于意氣,感激于憤悱,牽溺于嗜好,有待于物以相勝,是以去彼取此而後能。

    及其所之既倦,意衡心郁,情随事移,則憂愁悲苦随之而作。

    果能捐富貴,輕利害,棄爵錄,快然終身,無人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圓融洞澈,廓然與太虛而同體。

    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

    蓋吾良知之體,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自齊莊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本無富貴之可慕,本無貧賤之可憂,本無得喪之可欣戚,愛憎之可取舍。

    蓋吾之耳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聽矣,又何有于聰?目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視矣,又何有于明?心而非良知,則不能以思與覺矣,又何有于睿知?然則,又何有于寬裕溫柔乎?又何有于發強剛毅乎?又何有于齊莊中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于溥博淵泉而時出之乎?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愛憎取舍之類,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而窒吾淵泉時出之用。

    若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

    其疾痛郁逆,将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于時刻乎?故凡有道之士,其于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而取舍愛憎也,若洗目中之塵而拔耳中之楔。

    其于富貴、貧賤、得喪、愛憎之相,值若飄風浮霭之往來變化于太虛,而太虛之體,固常廓然其無礙也。

    元善今日之所造,其殆庶幾于是矣乎!是豈有待于物以相勝而去彼取此?激昂于一時之意氣者所能強?而聲音笑貌以為之乎?元善自愛!元善自愛! 關中自古多豪傑,其忠信沈毅之質,明達英偉之器,四方之士,吾見亦多矣,未有如關中之盛者也。

    然自橫渠之後,此學不講,或亦與四方無異矣。

    自此關中之士有所振發興起,進其文藝于道德之歸,變其氣節為聖賢之學,将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

    今日之歸,謂天為無意乎?謂天為無意乎?元貞以病,不及别簡,蓋心同道同而學同,吾所以告之亦不能有他說也。

    亮之亮之! 二 丙戌 五月初得蘇州書,後月,适遇王驿丞去,草草曾附短啟。

    其時私計行施,到家必已久矣。

    是月三日,餘門子回複,領手教,始知六月尚留汴城。

    世途之險澀難料,每每若此也。

    賤軀入夏咳作,兼以毒暑大旱,舟楫無所往,日與二三子講息池傍小閣中。

    每及賢昆玉,則喟然興歎而已!郡中今歲之旱,比往年尤甚。

    河渠曾蒙開浚者,百姓皆得資灌溉之利,相與啧啧追頌功德,然已控籲無及矣。

    彼奸妒佥人号稱士類者,乃獨讒疾排構無所不至,曾細民之不若,亦獨何哉!亦獨何哉!色養之暇,埙篪協奏,切磋講習,當日益深造矣。

    裡中英俊相從論學者幾人?學絕道喪且幾百年,居今之時,而苟知趨向于是,正所謂空谷之足音,皆今之豪傑矣。

    便中示知之。

     竊嘗喜晦翁涵育薰陶之說,以為今時朋友相與必有此意,而後彼此交益。

    近來一二同志與人講學,乃有規砺太刻,遂相憤戾而去者,大抵皆不免于以善服人之病耳。

    楚國實又爾憂去,子京諸友亦不能亟相會,一齊衆楚。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雖然,“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非賢昆玉,疇足以語于斯乎!其餘世情,真若浮虛之變态,亮非元善之所屑聞者也,遂不一一及。

     答季明德 丙戌 書惠遠及,以咳恙未平,憂念備至,感愧良深!食姜太多,非東南所宜,誠然。

    此亦不過暫時劫劑耳。

    近有一友為易“貝母丸”服之,頗亦有效,乃終不若來谕“用養生之法拔去病根”者,為得本源之論。

    然此又不但治病為然,學問之功亦當如是矣。

     承示:“立志益堅,謂聖人必可以學而至。

    兢兢焉,常磨煉于事為朋友之間,而厭煩之心比前差少。

    ”喜幸殊極!又謂:“聖人之學,不能無積累之漸。

    ”意亦切實。

    中間以堯、舜、文王、孔、老諸說,發明“志學”一章之意,足知近來進修不懈。

    居有司之煩而能精思力究若此,非朋輩所及。

    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奮起其精神,砥切其志意,則可矣;必欲如此節節分疏引證,以為聖人進道一定之階級,又連掇數聖人紙上之陳濟,而入之以此一款條例之中,如以堯之試鲧為未能不惑,子夏之“啟予”為未能耳順之類,則是尚有比拟牽滞之累。

    以此論聖人之亦必由學而至,則雖有所發明,然其階級懸難,反覺高遠深奧,而未見其為人皆可學。

    乃不如末後一節,謂“至其極而矩之不逾,亦不過自此志之不已所積。

    而‘不逾’之上,亦必有學可進,聖人豈絕然與人異哉!”又雲:“善者,聖之體也。

    害此善者,人欲而已。

    人欲,吾之所本無。

    去其本無之人欲,則善在我而聖體全。

    聖無有餘,我無不足,此以知聖人之必可學也。

    然非有求為聖人之志,則亦不能以有成,”隻如此論,自是親切簡易。

    以此開喻來學,足以興起之矣。

    若如前說,未免使柔怯者畏縮而不敢當,高明者希高而外逐,不能無弊也。

    聖賢垂訓,固有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者。

    凡看經書,要在緻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學而已。

    則千經萬典,颠倒縱橫,皆為我之所用。

    一涉拘執比拟,則反為所縛。

    雖或特見妙詣,開發之益一時不無,而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蓋有反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覺者矣。

    其雲“善者聖之體”,意固已好,善即良知,言良知則使人尤為易曉。

    故區區近有“心之良知是謂聖”之說。

    其間又雲:“人之為學,求盡乎天而已。

    ”此明德之意,本欲合天人而為一,而未免反離而二之也。

    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

    心即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而又親切簡易。

    故不若言“人之為學,求盡乎心而已。

    ” 知行之答,大段切實明白,詞氣亦平和,有足啟發人者。

    惟賢一書,識見甚進,間有語疵,則前所謂“意必之見流注潛伏”者之為病。

    今既照破,久當自融釋矣。

    以“效”訓“學”之說,凡字義之難通者,則以一字之相類而易曉者釋之。

    若今學字之義,本自明白,不必訓釋。

    今遂以效訓學,以學訓效,皆無不可,不必有所拘執。

    但效字終不若學字之混成耳。

    率性而行則性,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謂之教。

    謂修道之為教,可也;謂修道之為學,亦可也。

    自其道之示人無隐者而言,則道謂之教;自其功夫之修習無違者而言,則道謂之學。

    教也,學也,皆道也,非人之所能為也。

    知此,則又何訓釋之有!所須《學記》,因病未能著筆,俟後便為之。

     與王公弼 丙戌 來書比舊所見益進,可喜可喜!中間謂“棄置富貴與輕于方父兄之命,隻是一事。

    ”當棄富貴即棄富貴,隻是緻良知;當從父兄之命即從父兄之命,亦隻是緻良知。

    其間權量輕重,稍有私意于良知,便自不安。

    凡認賊作子者,緣不知在良知上用功,是以有此。

    若隻在良知上體認,所謂“雖不中,不遠矣”。

     二 丁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