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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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十二人冒險從事這樁英雄事業——倘若史書公正,他們當如阿哥船上遠遊的人物一樣著名,可是我們卻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為避免惹人注目,十二個人一式土耳其人打扮,戴上回教徒頭巾。

    五月三日午夜時分,悄悄放松海港的障礙鐵鍊,勇敢的小船在夜幕掩護下輕劃船槳,駛出港灣。

    瞧,奇迹發生了,這一葉扁舟神不知鬼不覺,穿過達達尼爾海峽,進入愛琴海。

    使敵人麻痹大意的,正是過人的大勇。

    馬霍梅特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會出現這種難以想象的事情:十二名勇士,一片孤帆,竟敢闖過他的艦隊作一次阿哥船式的遠遊。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愛琴海上并未閃現威尼斯船隊的風帆。

    沒有艦隊候命待發。

    威尼斯和教皇全都冷落拜占庭,忘卻拜占庭,他們熱衷于玩弄無足輕重的教會,指天誓日,沽名釣譽。

    正當各方面力量亟待聯合起來,集中起來保護歐洲文化的時候,各國和諸王侯卻片刻也按捺不下彼此間無關宏旨的競争與對抗。

    這種鑄成悲劇的瞬間,在曆史上屢見不鮮。

    熱那亞和威尼斯都把排擠對方看得比聯合幾小時抗擊共同的敵人更為重要。

    海面上空空蕩蕩,勇士們心中絕望,小船從一個島嶼劃到另一個島嶼。

    所有的海港都被敵軍占領了,沒有一艘友好船隻敢于進入戰區。

     怎麼辦?十二勇士中有幾位感到氣餒了,這不是毫無道理的。

    為什麼要再一趟危險的路程返回君士坦丁堡呢?他們沒能帶回希望。

    也許該城已經陷落;如果他們返回,等待他們的,不是被俘,就是死亡。

    但是,這些無名英雄都是好樣的!多數人毅然決定返回。

    既然任務交給了他們,就必須完成這項任務。

    他們是被派去送信的,必須帶回消’息,哪怕是最令人擔憂的消息也罷。

    于是這一葉孤舟再度取道達達尼爾海峽,穿過馬爾馬拉海和敵軍艦隻歸來。

    他們出海二十天後,君士坦丁堡的人們早以為這條小船報銷了,誰都不以為會有什麼消息傳來,會有船隻歸來。

    五月二十三日,城牆上幾名哨兵忽然搖動小旗,因為有一隻小船急速劃槳朝金角灣疾駛而來。

    困守城中的人們雷鳴似的歡呼聲驚動了土耳其人,他們發現這條懸挂土耳其旗、駛過他們水域的雙桅小帆船原是條敵船,很是吃驚,從四面八方駕船朝它沖來,企圖在小船駛進安全港之前将它捕獲。

    一瞬間,數千人的歡呼聲使拜占庭陶醉于幸福的希望,以為歐洲沒忘記它,這條船隻是先派來送信的。

    一直到晚上,嚴重的真實情況才傳播開來。

    羅馬天主教國家把拜占庭忘了。

    圍城中的人們孤立無援,如果他們不能自救,他們就要完蛋。

    l總攻前夕 六個星期過去了,幾乎天天都有戰鬥,蘇丹變得焦躁難耐。

    他的大炮轟毀了多處城牆,但至今部署的曆次強攻,均被擊退。

    作為軍事統帥,他隻剩下兩種抉擇,或者撤兵,或者在無數次進攻之後,組織大規模的決定性總攻。

    馬霍梅特召集将領舉行軍事會議,他的狂熱意志戰勝了一切猶豫顧慮。

    決定在五月二十九日發起大規模的決定性總攻。

    蘇丹一向行事果斷,這一次還是以他習慣的這種作風進行各項準備工作。

    他下令舉行節日盛典,十五萬大軍從最高統帥到普通一兵,都必須按照伊斯蘭教規定的節慶禮儀,一天洗七次,做三次隆重祈禱。

    剩下的所有火藥、炮彈統統用作炮火強攻,以便為攻城鋪平道路。

    他分派各部隊攻擊任務。

    從清晨到深夜,馬霍梅特沒有休息一個鐘頭。

    從金角灣到馬爾馬拉海,他策馬走遍全軍廣闊的駐地,從一個帳篷到另一個帳篷,所到之處,無不親自激勵将士鬥志。

    他是精明的心理學家,懂得如何最有效地煽起十五萬大軍瘋狂的戰鬥熱情。

    他許下可怕的諾言,這諾言後他确是毫厘不爽地履行了,使他因此既獲美譽,又聲名狼藉。

    他的宣令使在鼓聲和長号聲中向四面八方高聲宣讀他的許諾:“馬霍梅特以安拉的名義發誓,以穆罕默德和四千先知的名義發誓,以他的父王穆拉德蘇丹的靈魂,以他的孩子的腦袋和他的戰刀發誓,破城之後,他的将士有權任意劫掠三天。

    城牆裡面的一切,無論家具财物,金銀首飾,珍珠寶石,男人、婦女、兒童,統統屬于勝利的士兵。

    除了攻克東羅馬帝國這座最後堡壘的光榮,他本人放棄分享任何戰果。

    ” 士兵們用瘋狂的歡呼接受這野蠻的宣告。

    千萬人的歡呼聲和“安拉——伊爾——安拉”的狂喊聲彙成巨響轟鳴,猶如風暴襲向驚惶不安的小城。

    “Jagma,Jagma”,“劫掠!劫掠j”這一個詞變成了戰鬥口号,随着鼓聲敲打出來,随着铙钹和長号聲吹奏出來,土耳其兵營夜晚變成一片喜慶的光海。

    被圍者心驚膽戰,從大牆上但見無數燈光和火炬在平原和山丘燃燒,敵人吹着喇叭、笛子,敲打戰鼓和小手鼓,在勝利之前慶祝勝利;這種場面很像異教祭司在獻祭之前舉行的殘忍喧鬧的儀式。

    但到午夜時分,遵從馬霍梅特之命,所有燈火忽然一齊熄滅,千千萬萬人的熱烈鬧騰忽然消失。

    但這突如其來的沉寂和沉重的黑暗,帶着決然的威脅,比鬧嚷嚷的燈火狂熱的歡呼使那些心慌意亂側耳谛聽的人們感到更加可怕。

    聖索非亞大教堂裡的最後一次彌撒 不需要報信人和倒戈者,被圍困的人們也明白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他們知道總攻令已經下達。

    肩負巨大義務,面臨巨大危險的不祥預感,如同暴風雨的雲團壓在整個城市的上空。

    在這最後幾小時,往常因宗教争端陷于分裂的該城居民聚集到一起來了——往往待到大難臨頭,塵世才出現無比團結一緻的場面。

    為了使所有人作好精神準備,奮起捍衛他們的信仰,偉大的過去和共同的文化,巴西列烏斯皇帝下令舉行一次感人至深的儀式。

    全城百姓,無論正教徒還是天主教徒,神職人員還是世俗人士,白發蒼蒼的老人和孩子,全都集合起來,舉行一次空前絕後的。

    誰都不許呆在家裡,誰也不願呆在家裡,從富豪到赤貧,全都虔誠地參加到莊嚴的隊伍中來,隊伍先在内城,後來才走到外牆。

    隊伍前面是從教堂取來的神聖的聖像和聖人遺物。

    哪兒牆上打開一個缺口,就在哪兒挂上一幀聖像,他們認為聖像比塵世的武器能更有效地抵擋不信神的人的沖擊。

    同時,君士坦丁皇帝召集元老、貴族和軍事指揮官,向他們作最後訓示,鼓舞他們的鬥志。

    确實,他無法像馬霍梅特那樣許諾他們無窮盡的擄獲物。

    但他向他們描述抵擋住這決定性的最後總攻,他們将為羅馬天主教和整個西方世界赢得何等光榮;如果屈服于這夥殺人放火的野蠻人,又會有什麼樣的危險。

    馬霍梅特和君士坦丁兩人都很清楚:這一天将決定幾百年的曆史。

     然後,最後一幕開始了,這是歐洲最感人肺腑的幾幕中的一幕,沉淪之難忘的極度興奮。

    命中注定必有一死的人們集合在當時舉世最富麗堂皇的聖索非亞大教堂,自從那天兩大教重修舊好以來,兩大教的教徒都很少到這裡來過。

    宮廷的全體臣僚、貴族,希臘與羅馬神職人員,熱那亞和威尼斯的士兵和水手,一律頂盔披甲,佩帶武器,齊集在皇帝周圍;成千上萬口中喃喃的黑影——深感恐懼、憂心如焚的民衆默默而敬畏地跪在他們後面;與彌漫在穹窿下的黑暗艱難抗争的燭光照着在祈禱中一緻俯伏的群衆,猶如照着一具具屍體。

    這是拜占庭的靈魂在向上帝祈禱。

    大主教威嚴地、發出号召似地提高嗓音,衆人齊聲回答,在這殿堂再次響起神聖的音樂,西方永恒的聲音。

    接着以皇帝為首魚貫走到祭壇前面,領受信仰的安慰話語,不間斷的祈禱聲有如澎湃的波濤在巨大的廳堂震響、回旋,上升到高高的拱頂。

    東羅馬帝國最後一次追悼亡魂的彌撒祭開始了。

    因為在查士丁尼的這座大教堂裡,這是教信仰的最後一次存在了。

     這次震撼人心的儀式結束之後,皇帝匆匆回宮,請求全體臣仆原諒他平生可能對他們作出的不公處置。

    接着他翻身上馬——同他的大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