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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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側面撞沉運糧船;兩艘艦隻很快就像兩個拳擊手一樣扭打在一起。

    頭頂鐵盔的熱那亞水兵起初從高高的船舷還能抵擋攀登上的敵兵,用鈎、石塊和火擊退進攻者。

    但這場搏鬥注定要很快結束。

    衆寡懸殊。

    熱那亞船隻危在旦夕。

     對作壁上觀的幾千人來說,這是多麼驚心動魄的一幕啊!從前民衆在競技場從很近的距離興緻勃勃地觀看血腥搏鬥,如今他們痛苦萬分地從近距離親眼觀察一場海戰,觀看他們一方的人似乎不可避免的結局。

    因為至多隻需兩個小時,四條大船就要在海上競技場屈服于敵手。

    援救者來了也沒用,沒用!君士坦丁堡城牆上絕望的希臘人離他們的兄弟也就隻有扔一塊石頭能達到的那麼遠,他們站着,攥緊拳頭,高聲呼喊,怒火滿腔而無能為力,對前來拯救他們的人不能有所幫助。

    有些人作出種種狂野的姿态,激勵戰鬥中的朋友們。

    另外一些入朝天上舉起雙手,向和大天使米哈埃爾,向數百年來庇佑他們的所有教會和修道院的聖徒祈禱,祈求他們顯示神功。

    但在對岸加拉太附近,土耳其人也在等候,呐喊,以同樣的祈禱勝利:海洋已經成為比武場,一場海戰已經成了古羅馬鬥士的角鬥。

    蘇丹策馬親臨督戰。

    他在一群高級将領簇擁下催馬直下海灘,海水打濕了他的上衣,他雙手圍成傳聲筒,憤怒叫喊,向他的将士下達命令:不惜任何代價攻占這幾條羅馬天主教的船隻。

    若有一隻大桡戰艦被擊退,他總要怒罵不止,揮舞彎刀,威脅他的艦隊司令:“打不勝不要活着回。

    ” 四艘援軍海船仍然堅持戰鬥。

    但是戰鬥已近尾聲,用以擊退土耳其大桡戰艦的投石彈即将告罄,水兵們同比自己強大五十倍的敵人苦戰數小時,都已手臂酸軟無力。

    白晝将盡,地平線上,紅日西沉。

    再過一個鐘頭,這幾條船必将喪失抵抗力,到那時候,即便不淪入土耳其人之手,也會被海潮沖到加拉太後面土耳其人占領的岸邊。

    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點什麼。

    号啕大哭、怨天尤人、心中絕望的拜占庭人感到仿佛出現了奇迹。

    忽然,響起輕微的飒飒聲,一下子起風了。

    四艘大船疲軟的船帆頓時鼓得又圓又大。

    風,人們渴念的風,祈求的風,又再蘇醒了!木戰艦的船頭凱旋式地向上昂起,蓦然起動,一個猛沖,把包圍它的小船甩在後面。

    它們自由了,它們得救了。

    這時,城牆上的數千人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第一艘大船,第二艘大船,第三艘,第四艘次第駛進安全的海港。

    降下的障礙鐵鍊又再升高,以防敵船闖入。

    在他們後面,土耳其人的小船無可奈何地星散在海面;希望的歡呼聲有如一團紫雲,又一次飄浮在這陰郁而絕望的孤城上空。

    艦隊翻山越嶺 困守者一夜歡欣若狂。

    誠然,黑夜總是激起官感豐富的想象,以夢幻甜蜜的毒汁使希望紊亂。

    被圍困的人們有一夜之久以為自己業已獲救,安全無憂。

    他們夢想此後每個星期都會有新的船舶來到,像這四艘海船一樣幸運地卸下糧食,運來士兵。

    歐洲沒有忘記他們,他們懷着過于匆忙的期望,似乎見拜占庭業已解圍,敵師敗績,士無鬥志。

     然而馬霍梅特也是一個夢想家,自然是另一種類型的、更為罕見的夢想家,這種人懂得通過意志使夢變為現實。

    就在那幾艘木制戰艦已經安抵金角灣的當口,他拟定一個極富象力的大膽計劃,足以媲美戰争史上漢尼拔和拿破侖最勇敢的行動。

    拜占庭在他面前猶如金色的果實,可他就是抓不到手:他攫取、攻擊的主要障礙是深深凹進去的海灣,保障君士坦丁堡一翼安全的狀若盲腸的金角海灣。

    入侵海灣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為馬霍梅特已訂約保證位于海灣入口處的熱那亞據點加拉太的中立地位,從那裡有一條大鐵鍊橫貫海面,與敵城相接。

    因此,艦隊若從正面攻擊,無法進入海灣,隻有從鄰近熱那亞領地的内港出擊,或許有可能捕獲教的戰艦。

    但如何造就一支用于内海灣的艦隊呢?不錯,可以造軍艦。

    但這要費幾個月時間,而性情暴躁的馬霍梅特是不願等待這麼久的。

     于是馬霍梅特拟定出這個天才計劃,把他的艦隊從無用武之地的外海經由岬角運到金角灣内港。

    攜帶數百艦隻翻越嶙峋的岬角,這一極其大膽的狂想從一開始就顯得如此荒謬,無法實施,以緻拜占庭人和加拉太的熱那亞人根本沒有從戰略上考慮到有這個可能性,猶如此前的羅馬人和此後的奧地利人不曾想到漢尼拔和拿破侖會經由險峻陡峭的山道翻越阿爾卑斯山。

    根據人世間的全部經驗,船舶隻能在水中航行,艦隊翻山越嶺乃是曠古奇聞。

    然而,将無法實現之事付諸實現正是非凡毅力的真正标志;人們曆來隻把在戰争中無視一般的戰争規律,在特定的瞬間不沿用屢試不爽的方法,而使出臨期想到的絕招的人視為軍事天才。

    曆史年鑒中無可比拟的巨大行動開始了。

    馬霍梅特命人悄悄備辦無數圓木,由木匠制成巨橇,然後把從海裡拖出來的船舶固定在上面,就像放在一座活動的幹船塢裡。

    在這時候,已有數千名挖土工平整路面,使越過培拉小山的狹窄小道盡可能适于運輸。

    為了不使敵人對突然征集這麼多工匠有所察覺,蘇丹下令越過中立城加拉太上空用臼炮晝夜不斷進行猛烈炮擊。

    炮擊本身并沒有意義,它惟一的目的是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掩護船隊翻山越嶺,從一個水域運到另一水域。

    拜占庭人一心以為敵軍隻能從陸路發起攻擊,加緊防備。

    正在此時,無數圓滾木塗上厚厚的油脂滾動起來,大圓滾木上安放巨橇,無數水牛在前拉,水手們幫着從後面推,把一艘艘船舶運過山去。

    夜幕低垂,視線模糊,這次不可思議的漫遊便開始了。

    像一切偉大事業一樣默默無聞,像一切辦得聰明的事情一樣深思熟慮,奇迹中的奇迹完成了:一支艦隊越過了山岡。

     出其不意的突襲時機一向是一切重大軍事行動的決定性因素。

    在這裡,馬霍梅特卓越地證明了自己具有非凡才能。

    誰都不可能預感到他将采取什麼行動——“我這把胡子裡頭若有哪一根胡須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我就把它拔掉一——在大炮轟擊城牆的隆隆炮聲中,他的命令有條不紊地在實施。

    七十艘船舶在四月二十二日一夜之間翻山越嶺,穿過葡萄園,穿過田野和森林,從一個海域運到另一個海域。

    次日清晨,拜占庭人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支敵軍艦隊仿佛從天而降,滿載士兵,揚帆行駛在他們原以為無法進入的海灣的心髒,桅旗迎風飄揚;他們揉揉眼睛,沒等弄明白這奇迹從何而來,迄今在港灣屏護下的石牆上已傳來一片歡呼聲,長号、铙钹、戰鼓齊鳴。

    蘇丹妙計大獲成功,除了羅馬天主教艦隊扼守的加拉太那一小塊狹小的中立地區,整個金角灣都已落入蘇丹及其軍隊之手。

    現在蘇丹的軍隊可以通過浮橋向守備薄弱的城牆長驅直入,威脅薄弱的側翼,迫使拜占庭方面原已不足的守城兵力分散在更加廣闊的戰線。

    卡在犧牲者喉嚨上的鐵拳收得越來越緊了。

    救救吧,歐洲! 圍城中的人們十分清楚自己的險惡處境。

    他們明白:側翼已經出現缺口,如果援兵不能及時趕到,以八千兵力對十五萬大軍,他們是無法憑借頹垣殘壁長期固守的,威尼斯的高級官吏不是已莊嚴允諾派船相助嗎?西方最富麗堂皇的聖索非亞大教堂一旦面臨淪為不信上帝的清真寺的危險,教皇難道能夠泰然處之?囿于歧見,又因百十重卑劣的妒忌而陷于四分五裂的歐洲,難道還不明白西方文化的危險所在?或許——困守孤城的人們這麼自我安慰——援軍艦隊早已集結待命,隻因情況不明,遷延而未啟碇,隻要讓他們意識到這緻命的耽誤的重大責任,也就夠了。

     可是如何告知威尼斯艦隊呢?土耳其艦隻遍布馬爾馬拉海面;整個艦隊突圍,無異葬送艦隊,使城防減少數百兵力,而守城是一個人要頂一個人用的。

    因此決定隻派少數幾人乘一隻小船去冒險。

    總